陳平的馬車正行在街上,突然背後插出一個人來。就那麼一伸手,將疾馳的馬車一把勒住。
力遏奔馬,而且是兩匹奔馬!來者是何等人物?
“莫非是呂黨殘餘要來行刺本相?”陳平身軀猛地一震,心中吃了一驚。
就像那高皇帝的御用車伕夏侯嬰,丞相的車伕也不是簡單挑選,都是武功高強負有保護主人之責。
那陳平的車伕名叫高荃,是跟隨陳平多年的家將,丞相府中第一高手。想也不想,立馬從車上一躍而起。寒劍出鞘,轉身就向那刺客刺來,動作一氣呵成,乾淨利落。
但高荃這一手在那人面前直如兒戲一般。只見他將袍袖一揮,一股巨大的漩力抖出。那高荃本是下墜之勢,突然一掀而起,竟震出兩丈之外!
高荃大駭,陳平更是大駭。這人身手之高,絕非那高荃能敵。若他是刺客,自己休想活到明天。
“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爲何要攔本相車仗?”陳平顫聲問道。
那人卻不答,徑直向那馬車上一跳,坐到了駕車的位置。將兩根馬繮往手腕上一纏,一抽馬鞭,駕着那車就走。
跌倒在地的高荃就望着那馬車直向城門衝去。想要截住那車,想到那人武功之高,望而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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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君的人選還未確定,丞相卻被奸人劫走,長安城差點炸了鍋。
時局還在動盪,長安的各個城門一到晚上就緊閉。可是據那章城門的守門軍士來報,丞相剛纔急急出城,不知有何要事。士兵不敢詢問,又將城門打開,放丞相出城而去。
顯然丞相被那奸人以性命要挾,不得已逛開城門。
丞相性命堪憂。太尉周勃立馬派出大隊人馬,出城去各處搜查。雲務要救回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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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山崗上怪石嶙峋。十幾座墓碑聳立在那崗上。一陣薄霧飄來,星光之下,墳頭泛起磷火點點,令人毛骨悚然。
陳平惴惴不安地被那人帶到這崗上,卻不知身在何地。
“閣下到底是誰?若是要行刺本相爲呂黨報仇,出手便是。爲何要將本相帶到這裡?”想到索性是個死,陳平突然膽大起來,壯聲喝問。
“陳師弟,這裡是淮陰侯府罹難的家人拋屍之地,難道你未聽說嗎?”一直粗着嗓門的韓淮楚望着那一座座墓碑,悲悵地說道。
當年呂雉將淮陰侯府家人拋屍在這亂石崗爲引誘韓信餘黨,只到半年過去纔將埋伏在這崗上的暗樁撤去。只到那個時候韓淮楚才能來這崗上爲韓府家人收屍。但是歷經半年,那屍體早被蟲咬獸嗜,變成了一堆枯骨,甚至有的被野獸叼走連骨頭都找不到。這些墓碑,就是他那時所立。
陳平乍聞韓淮楚呼了一聲陳師弟,大吃一驚,失聲問道:“韓信,是你嗎?你居然沒死,居然活到了今天?”
韓淮楚眼睛一閉,沉浸在那往事的悲痛之中,沙啞着聲音對陳平道:“那在長樂宮鍾室大殿被呂皇后處決的淮陰侯,不過是你師兄找來的一個替身。這等詐死的雕蟲小技,在陳師弟面前,也不值一提。你師兄雖逃過一死,但韓氏三族被夷。都是因你師兄功比天高,那高帝高後難容我這師兄也。”
“莫非你是怪我當年設計在雲夢澤擒你,將我帶到這裡,要爲你族人報仇?我縱橫家藝成之後,各爲其主。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也該去找那呂雉啊。”陳平臉色發白,駭道。
“報仇!”韓淮楚悲呼一聲:“若是你師兄想報仇,呂雉那婆娘如何能活到今年。若是你師兄想自己做那皇帝,天子之位如何能輪得到他劉邦?”
陳平聞言心中一寬,料得韓淮楚不會殺他。
“我知道師兄你爲了天下蒼生不再受那干戈之苦,故而連軍馬都解散。可是你在下邳時,爲何要收留那些西楚亡將,暗蓄甲兵?”陳平將困惑自己多年的問題問將出來。
“你以爲那些事情是你師兄做的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早在下邳你師兄做那楚王之初,就已將王位讓與他人。只可惜那找來的替身心懷野心,毀了你師兄一世英名。”韓淮楚解釋道。
要說那陳平心中平生最得意的事情,不是以反間計讓項羽逐走范增,不是在白登山讓劉邦突圍,也不是今天剷除呂黨,而是當年在雲夢澤擒到他師兄韓信。
韓信是何等人物?百戰百勝,經天緯地,狡計多端,居然會被他這個師弟所擒。陳平一想到這事,就引以自傲。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真相。一個替身,那還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我說呢。以師兄的才智,明知道雲夢澤迎駕是個圈套,爲何還會往那套中來鑽。原來那不過只是一個替身。”陳平不無遺憾地說道。
韓淮楚望了陳平一眼,冷笑道:“師弟以爲那替身是個無能之輩嗎?”
“先被高皇帝擒於雲夢,後被呂雉斬殺於長樂宮,當然是個無能之徒。”陳平不屑地說道。
韓淮楚搖了搖頭,想要潑陳平一盆冷水。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不說。
冤死,這是世人對那韓信的看法。雖然漢廷的史官記載的是韓信勾結陳豨謀反,可是在民間同情他的大有人在。
他就是韓信,韓信就是他的影子。韓淮楚沒有理由,將那已經塵封的往事抖落出來,讓那兩千年韓信得到的同情也化爲烏有。
只聽那陳平搖頭晃腦道:“師兄今日來,可是要師弟爲你正名?那鍾室一案,是高皇帝定下的,師弟雖然現在大權在身,可是也不敢將此案推翻。”
這案子已記到兩千年後,還翻什麼案。韓淮楚抑鬱地一笑:“師弟你猜錯了。你師兄這多年隱姓埋名,早已不戀那權力地位,就這樣逍遙自在,已是很好。師兄今日來找你,只爲求師弟一件事。”
這韓師兄居然會有求於自己。陳平奇道:“師兄要求何事?”
“那新君的人選。”韓淮楚望着陳平,一本正經道。
“師兄啊,你已隱姓埋名,受了那反賊之名,漢廷與你有愧,這漢室的江山你還關心他作甚?”陳平大跌眼鏡,問道。
“當今天下爲諸呂所亂,支離破碎,宗廟待興。當世之勢,立庸者廢,立賢者興。師兄乃大漢子民,如何能無動於衷。”韓淮楚答道。
“嗨!你這大道理就不說了!這冊立新君的大事,豈是咱們師兄弟私下相求能求得來的。”陳平將手一拂:“你將我劫到這裡,想必那長安城已經鬧翻天了。時刻不早,你還是送我回去吧,明日還有一大攤奏章要批。”
“若是師弟答應我那請求,師兄將有一份厚禮爲報。”韓淮楚依然站着不動,笑着說道。
這選一國之君的大事,韓師兄居然要行賄!陳平被弄得是哭笑不得。
在那過去的時候,陳平因官小俸薄,確實做了些收受賄賂賣官鬻爵貪贓枉法的事。可是如今他已是一國丞相享受着曲逆縣的食邑,早已是身家不菲。故而愛惜羽毛,扮演一個清官的角色。就是今日封的那四十幾個官,也是量才而定,陳平並沒有得那些人一蚊的好處。韓師兄一開口就是厚禮爲報,這哪是哪啊。
再說這韓師兄一介平頭百姓,能拿出什麼像樣的“厚禮”來打動這個當朝丞相?
可是看韓淮楚那執拗的樣子,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師兄能拿出什麼厚禮?”陳平也笑着問道。
“《十四篇》。”韓淮楚一字一頓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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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鬼谷子十四篇》乃縱橫家師門至寶,分爲捭闔,反應,內楗,抵戲,飛箍,忤合,揣篇,摩篇,權篇,謀篇,決篇,符篇,轉丸,卻亂共十四篇。一般弟子至多能看到第十篇。
而看到過這書全豹的只有韓淮楚一人。
縱橫家弟子中有個說法,那韓信作爲後入門的小徒弟,卻在戰場呼風喚雨,連教他兵法的李左車成就也遠遠不及這個小師弟,是因爲師傅鬼谷懸策偏心,將那師門至寶《十四篇》私下傳給了他。韓信得師傅秘授,故能在戰場百戰百勝。
一部《十四篇》就讓那韓信打下漢室萬里江山。對於那縱橫家弟子陳平來說,當然知道這書的珍貴。那《鬼谷子十四篇》確實能稱得上一份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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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眼珠轉了一下,顯得有點意動。忽然呵呵一笑:“韓師兄,真有你的!若是那天下紛爭,諸侯割據之時,你那《十四篇》確實能打動師弟的心。但現在天下一統,師弟已經功成名就貴爲一國丞相,如何還稀罕你那《十四篇》?”
“但是。”陳平話語一轉:“《十四篇》是師門瑰寶,師弟還是十分想看看那後幾篇寫的什麼。那皇帝之位嘛,誰坐還不是坐。說說看,你爲何人而求?”
聽到陳平鬆口。韓淮楚大喜,答道:“代王劉恆!”
“代王?”陳平沉吟一陣:“就是那個素有孝悌之名的代王啊。可是齊王劉襄乃高皇帝嫡長孫,首倡義兵。這次諸呂覆滅,他那弟弟劉章功勞最大。天子之位,以齊王最具人望。卻如何將他剔去?”
那詞韓淮楚早已替他想好,就笑道:“齊王劉襄私並琅琊國。那琅琊王劉澤乃高帝堂弟我朝元老,卻被齊王鋃鐺入獄。再說齊王母舅駟鈞,如虎戴冠,行爲暴戾。若齊王得立,那駟鈞必會專政,是去一呂氏,復來一呂氏。如何能立爲一國之君?”
原來駟鈞是齊國大戶,宗族寵大,仗着那齊王母舅的身份,在齊國做下了不少欺凌百姓的事情,名聲不大好。
“好!”陳平眉峰一舒:“師弟在會上就照師兄的這話對衆人說。但是除去齊王,那天子之選,非代王一人也。若按長幼之序,楚王劉交乃高皇少弟,代王劉恆、淮南王劉長乃高皇之子,吳王劉濞乃高皇兄子,皆有迎立之理。又如何說辭?”
那說辭韓淮楚也早已想好,就笑道:“天下是高皇帝打出來的,其子尚在,豈有立楚王與吳王之理。那淮南王本呂太后養大,自惠帝薨後,呂太后視爲己出,如何立得?且代王比淮南王年長,宜立長者。”
陳平聽完,點點頭,將手一攤:“那《十四篇》何在?”
韓淮楚將手向那停在亂石崗下的馬車一指:“就在車旁大樹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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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奸人劫走的丞相陳平突然自己回來了。
“本相乘那刺客不備,自個跳下馬車,滾下山坡。能撿回這條性命,是九死一生啊。”陳平對關心他的文武官員們說着這驚險的逃命經過。
那來探望丞相的下屬們當晚是絡繹不絕,都被陳平的門子擋在門外。說是丞相累了,要早作休息。
而當晚在那陳平的臥室內,一夜長燭不停。陳平就在燈下,仔細研讀着那《鬼谷子十四篇》,徹夜興奮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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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皇帝的大會終於開幕。來的都是那重臣元老,鋤奸的功臣。
雖然衆議紛紜,開國元勳,四朝元老,一國丞相,陳平纔是能一錘定音之人。
陳平力排衆議,挑中了代王劉恆做那新君。
“不可讓呂黨之禍在我朝復演也。”在會上陳平非常強調要考慮那外戚的因素,因恰逢呂氏之亂,得到大家一致共鳴。
那朱虛侯劉章與東牟侯劉興居雖然鬱悶,可是會上之人不是開國元勳就是四朝元老。他們兩位小字輩的聲音實在弱小。只好放棄對兄長的支持,也同意擁立劉恆爲皇帝。
決議通過之後,由周勃揹着那少帝派一使者去往中都聯絡,召代王劉恆來京。
而那駐兵滎陽的齊王劉襄,由朝廷派一使者去鄭重通牒:朝中已冊立新君,你這齊王不宜聚兵於此,速速引兵歸國。
想不到自己兄弟爲鏟取呂黨又是興兵又是搞政變出力最大,到頭來卻雞飛蛋打一場空。
使者話一說口,齊王劉襄眼前就是一黑,一陣痙攣,口吐白沫,立時栽倒在地下。
十萬齊軍黯然返回臨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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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長安城的奴隸市場,這幾日一下子興旺起來。原因是大批的呂黨閤家被殺,府上的婢女家丁就被官府拿到奴隸市場上來賣。
那些做大官的,家中的女婢都是眉清目秀,家丁也是體格健壯聽話好使。而且因爲貨源充足,現在價錢十分便宜。故而這些奴隸一投放到市場,立即引起了哄搶。
臨光侯府與舞陽侯府的奴隸,自然也在那哄搶之列。
就在那批奴隸剛剛放出來之際,一個神秘的買主竟將這些人全部買下。
看中這些奴隸中某一位的,也不是那一個買主。這交易中間,當然有競買的事情發生。
買下這批奴隸者蒯通,是受韓淮楚之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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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蒯通家的樊伉得知閤家被殺,一開始情緒極不穩定。每日嚎哭不停。
“殺我樊氏一家者,陳平周勃也。皇上尚幼,此二人權傾朝野,我樊家之冤屈何日能得昭雪?”過上幾日,樊伉就開始惦記着爲他樊家翻案。
“伉兒,朝中正密議冊立新君。爲你樊家翻案,只有等新君登基也。”韓淮楚望着那代國的天空,悠悠地對樊伉說道。
“那新君是陳平周勃所立,敢爲我樊家平冤乎?”樊伉擔心道。
“你父親是開國元勳,若是賢君,如何不敢?”韓淮楚說道。
韓淮楚還要回代國將喜訊報給那薄太后母子,待到蒯通將樊府的奴婢買回,就辭別蒯通與樊伉,隻身上路。
那樊伉就派人每日在那渭水橋等候,翹首等着新君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