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飛率隊返回欽差行轅,很快他就切身感受到了錢如京的憂慮,因爲需要種痘的百姓實在太多了,比先前在南門處見到的還要多,多好幾倍,幾條街之外就已經堵得嚴嚴實實,形勢相當嚴峻,百姓們光是等待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若是爆出痘種將盡的消息,只怕現場立刻會完全失控,好幾十萬百姓亂起來,就算再來幾萬錦衣衛也彈壓不住,而段飛的腦袋只怕也保不住了,這就是張銳期望看到的情形吧。
段飛當機立斷地對石斌說道:“石斌,你們幾個立刻帶凌辰離開隊伍,換上便裝,找幾個本地信得過的人,混入人羣之中……”
段飛叮囑了幾句,石斌他們會意道:“妙,大人果然妙招層出不窮,我們這就照着大人吩咐的辦。”
阮相眀質疑道:“大人,這一招固然可解當前的危機,然而可一而不可再,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啊。”
段飛道:“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先拖得一時再說,進入去之後我另有辦法可以安定人心,稍遲之後痘種便會源源不斷運至,屆時百姓也疲了,危機自解,你們快去吧。”
石斌等迅速離去,段飛的人馬緩緩進入被西安府衙役兵丁們清出的主幹道,向前走去,他一手提繮,另一手則握着弓,弦上還搭着一支箭,神色冷峻,前後錦衣衛也人馬彪壯精神奕奕,雖然前進的速度很慢,但是卻有股高山不可仰視的感覺,令觀者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終究還是有人比較大膽的,一個百姓高聲問道:“欽差大人,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輪得到我們種痘啊?”
段飛提氣答道:“大家不要着急,痘瘡並不是什麼立刻致命的病,在發現症狀之前還有十餘日的潛伏期,也就是說被感染之後還有十多天才發作,只要在發作之前成功種痘就可保安然無恙,所以大家不用着急,遲一兩天種痘也不會有問題的,目前會種痘的大夫還不夠多,本官已經從各地調來大夫支援西安,至遲明天也就該到了,別說大家現在多半都還沒被傳染,就算已經被傳染了,過上幾天再種痘也沒事的。”
聽說有可能還要過幾天才能種上痘,有些人登時急了,眼看不滿情緒就快要爆發了,突然有人在人羣中叫道:“再過幾天才能種痘大家早死翹翹了,我知道哪裡有痘可種,城北葫蘆廟啊,我表弟前天才在那種了的,大家快去啊!”
城北葫蘆廟正是鈞天教用來招攬信徒的地點之一,有不少人是知道的,當即便有人附和道:“不錯,鈞天教在城裡還有幾個點,都有痘可種的,咱們還在這裡傻等做什麼?去鈞天教種痘吧,快走快走,別攔着我的道。”
又有人說道:“喂,你們都傻了啊?鈞天教是能種痘,可人家是要錢的,很多很多的錢,你有銀子嗎?你想加入鈞天教被朝廷通緝嗎?去了也白去啊!”
先前說話的那人反駁道:“沒錢又怎麼樣?這麼多人一起去,他們敢不給咱們種嗎?不給種咱們就搶唄?快讓開,去遲了就搶不到了!”
聽到這些話,段飛心中暗笑,臉上卻更加嚴肅,提起弓大喝道:“大家不要聽信邪教謠言,鈞天教用謊言騙人錢財,給你們種的依然是會要命的人痘,念慈庵前被丟棄的那具屍體就是鈞天教所爲,他們種痘把人給種死了,大家千萬不要去找鈞天教種痘,否則因此至死官府一概不管!”
段飛話音剛落,有人厲聲叫道:“大家快走啊,官府說不能幹的事就非得去幹不可,快走!快走!”
本來還有些猶豫的百姓頓時轟然四散,分作數股,向各處鈞天教的巢穴涌去,圍在大雁塔下的百姓不一會就少了近半,其餘的還在觀望着。
段飛心中暗暗得意,臉上卻越發的嚴肅,他加快速度向前行,很快就接近了欽差行轅大門,然後他發現門前人雖然多,次序卻井井有條,百姓們也很鎮定,不像被堵在後邊的百姓那麼焦躁,錢如京果然很有這方面的能力。
只見幾百名大夫每人面前都有一張形狀各異的桌子,他們就坐在桌子後替人種痘,桌上除了種痘的工具之外,還各有一疊號牌,有專門的下人負責分發和收取號牌,並在一旁煮水消毒,叫到號牌的人才能上前種痘,其餘都得在十丈之外等着,每個輔助的下人手上還有隻小本子,一旦號牌輪完一次,就在小本上畫一筆,寫正字,用來事後計算他幫扶的大夫爲多少人種了痘,這關係到他和大夫的獎勵,所以做得是一絲不苟。
除了在下邊負責維持秩序的士兵之外,馬家大院的圍牆上還站着許多手持火槍的神機營戰士,隨時準備應變。
段飛見狀稍稍放心,他快馬馳入大門,錢如京聞訊已經迎了出來,兩人不及寒暄,錢如京便將段飛拉到了偏僻處,滿面急色地說道:“段大人,牛痘種很快就要沒了,現在該怎麼辦?”
段飛安慰道:“錢大人儘管放心,我已有定計,一旦痘種用盡,我們只需用個‘安慰療法’便能熬過去了。”
“安慰療法?”錢如京疑惑地道:“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段飛在錢如京耳邊一陣嘀咕,錢如京震驚地擡起頭來,說道:“這也行?若是泄露出去……”
段飛微笑道:“此事我們只派那些親信去做,酒精裡混些麪粉,看起來就跟膿水差不多了,外面那些大夫忙得頭暈眼花的,哪裡會知道咱們提供的痘種是不是真的?”
錢如京苦笑道:“就算騙得了一時也不行啊,若是他們感染到了痘瘡,豈不是一大隱患?”
段飛神秘地笑道:“錢大人,我打算在假痘種裡再摻點東西,明天一早派人貼出告示,凡今日種痘後發現種痘處麻木腫大者,可在明日一早優先第二次種痘,據我估計今晚就會有大批新痘種送過來了,錢大人儘管放心吧。”
錢如京鬆了口氣,說道:“段大人果然妙計,那便事不宜遲,立刻準備吧!”
很快,假痘種源源不斷地送了出去,根本無人覺察,痘種不足的威脅終於被段飛巧計暫時化解,當然,凡是也有例外,一個寒酸老秀才種了痘之後鑽進了人羣中,他很快就把那膏藥揭了下來,將棉籤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皺眉暗道:“真的有一股酒氣,這段飛搞什麼鬼?”
他又用手沾了點棉籤上的‘膿漿’,用手指捻了捻,心中更是疑惑,趁沒人注意,他把手放嘴裡含了一下,然後呸地一聲吐了出來,暗罵道:“是酒和的麪粉,哪有膿水的味道,這個段飛竟然敢用假痘種來哄人,他究竟有什麼陰謀?”
這個老秀才就是魔教的玄天大護法邵珈鈺,他早已種過人痘,因此絲毫不怕被傳染,在發現官府用假痘種給百姓種的時候,他心中頓時開始急轉,思索着各種可能性。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痘種用盡,因爲這個問題他們鼓搗出來的鈞天教早就遇到過了,所以他們後來提高了入教的門檻,增加收入的同時還降低了死亡率,也在沒有痘種不足的問題。
雖然鈞天教在痘種最匱乏的時候,也曾經搞過假,不過他們是魔教啊,堂堂欽差怎麼可能跟他們一起做這樣下作的事情?
邵珈鈺回憶着段飛的資料,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爲它太直接,太簡單了,像段飛那樣狡猾的傢伙,怎麼可能用這種白癡手段來應對痘種不足的問題?他起先在外圍用的那一招倒打一耙就夠陰險的,這纔是段飛的真正實力,他用假痘種給百姓種下,定是另有陰謀!
邵珈鈺在心中給段飛打下個老奸巨猾的標籤,一時間想到的都是極盡詭異的念頭,突然一個念頭蹦了出來:“莫非用酒和麪真的能預防痘瘡?”
這個念頭很快也被他打消,這怎麼可能嘛,太不可思議了,想來想去,邵珈鈺都沒能確定段飛在施什麼詭計,突然,他感覺到有人在扯他的衣袖,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小孩正拽着他的衣袖,衝他說道:“老爺爺,你的嘴巴怎麼了?
“設……麼?”邵珈鈺疑惑地問道,但是一張嘴說出來的話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自己那充滿磁性、抑揚頓挫,優美誘人曾經哄騙了無數人成爲信徒傾家蕩產捐錢捐物的聲音……竟然如此的含糊不清嘶啞難聽!
邵珈鈺霎時間驚出了一身冷汗,感覺到自己的舌頭又腫又麻,一個念頭突然涌了出來,他駭然心驚道:“痘種有毒!段飛想毒死全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