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鋪子裡的茶極不好喝。
純粹就是一些陳年的茶沫子,開水一衝,粉末上下翻騰,看得柳如煙直皺眉頭,裡頭無數的小黑點好半晌才沉澱了下去,她哪裡還敢去喝上一口?即便是陳文亮這樣的寒門出身的,也是皺着眉頭。直看到李澤捧着破了個大口子的豁邊茶碗有滋有味地喝了起來,他才端了起來,吃藥般地喝了一口。
苦!
澀!
還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唯一的好處就是在這個大冷天裡,熱乎乎的茶湯下肚,讓冰涼的胃裡,立馬就升騰起了一股熱氣。
不過像李澤等人這樣坐在茶鋪子裡喝茶的人卻極少,大部分都是站在鋪子外頭,吆喝一聲,掌櫃的便倒上一碗熱茶,來人吹上幾口,便一飲而盡,把茶碗往門邊的大案板上一擱,便又匆匆離去。
李澤眼睛看着外面,耳朵卻豎了起來,他在聽着茶鋪子兩個捕快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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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服飾,應當還是捕頭。
這些人是最接近老百姓的差官,也是李澤最爲擔心的一批人。他們擔負着整個長安的治安,維護着最基本的秩序,但很多時候,他們也是老百姓最痛恨的一批人。
想要他們形成北地那邊的習慣和規矩,只怕不是短時間內能做到的事情。
有時候,朝廷煞費苦心的一些利民政策,到了他們這一層,很有可能就變了樣,成爲了他們斂財害人的工具。
他們官雖小,但卻是真正手握實權的一批人。
他們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朝廷的形象,影響着百姓對朝廷的看法。
“昨天晚上太嚇人了。”徐泫到現在還驚魂未定:“只不過以爲是一個普通的違反宵禁的人,教訓幾句,把他押回其所居的坊市也就算了,哪裡曉得,這人居然帶着弩。要不是我命大,昨天就算是報銷了。還得多謝賀兄弟,剩下的幾個混蛋都跑了,只有你衝了上去。”
賀滄呵呵一笑:“哪傢伙用得弩一次只能發射一支,這聲音,我在軍中的時候聽習慣了。要是讓他有機會再上弦,下一個指不定就輪到我了,哪裡能給他這樣的機會?不過徐兄你的確命大,哪麼近的距離居然只擦破了一點皮?”
“估計那傢伙也是慌了吧?”徐滄摸了摸頭皮,戴着帽子看不清頭上到底如何,但顯然那一箭是對着腦袋去的。
“這就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傢伙居然是南方的諜子,我們逮住了他,可算是立了一大功。縣尊說給我們記功一次呢,我記得好像記功三次,便可以上調一級薪餉的。”
“意外,意外!”徐泫笑道。
陳文亮也聽到了二人的對話,聽到南方的諜探,他渾身的寒毛立時就豎了起來,長安城中還沒有掃乾淨嗎?現在李相可是微服在外。
眼睛掃過外頭李澎等人,又看了一眼李相身邊的柳如煙,又覺得稍稍放下了心。
李相的戰鬥力如何他不知道,也從來沒有看到李相動過手,但柳如煙柳大將軍卻是名聲在外的。一般的小賊撞到她手裡,只怕是雞蛋碰石頭。
“走吧,今天壽春候被髮賣的土地開始登高了,咱們得去搶個先。”賀滄道:“咱們剛剛立了功,想來縣尊一定會給個面子的。”
“走!”徐泫也站了起來,“掌櫃的,結帳。”
掌櫃的忙不迭地跑了過來,躬着身子道:“一點子不值錢的茶水,哪裡敢要二位官爺的錢,小的我請了,我請了。”
徐泫卻是不依,掏了四文錢放在桌上,道:“雖然只是兩碗茶水,但卻不能破了規矩,現在不是以前了,回頭你這老小子告我一刁狀,我的飯碗可就保不住了。拿去,拿去,以後但凡我長安縣下屬的差役,捕快在你這裡吃喝不給錢的,儘管找我。”
看着徐泫和賀滄兩人大步離去,掌櫃的楞了半天神兒,這纔將四文銅錢收了起來。眼中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
李澤招了招手,掌櫃的走了過去。“這位郎君,是要摻水嗎?”看着他提的大茶壺,李澤笑着道:“拿一個乾淨的碗來,只倒開水,不要茶葉!”
掌櫃的看了一眼柳如煙面前一動未動的茶湯,再看看幾個人的穿着打扮,恍然大悟地連連點頭,卻是手腳麻利地拿來了一個乾淨的茶碗,往裡頭倒上了熱騰騰的開水。
“茶鋪子裡沒有什麼點心之類的嗎?”李澤問道。
掌櫃的苦笑道:“郎君,眼下連飯都吃不飽,那裡還有點心呢?小老兒還是在家裡翻騰出來一些不知陳了幾年的這些茶末子,也是沒有辦法,得掙點錢啊。好在大家也體諒。”
李澤點了點頭:“看這茶鋪子的模樣,原來規模應當不小啊!”
“是啊,以前小老兒的茶鋪子也還是有點名頭的。不但屋子裡坐得滿滿當當,外頭街邊上也擺滿了桌凳呢,屋裡頭還有賣唱的,說書的。各色小點心都齊全着呢!”掌櫃的直起身子,看着空空蕩蕩的鋪子,眼中滿是回憶的神色。
“哪時候,小老兒請了七八個夥計呢!”
又是一個因爲戰亂而破產的中產階級。
李澤在心中道。
“天道酬勤,現在大唐朝廷又打回來了,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李澤喝了一口茶,咀嚼着隨着茶水到了嘴裡的茶沫子,安慰道。
“是啊是啊!”掌櫃的連連點頭:“肯定會好起來的,您看連差官都不像以前那樣凶神惡煞了,以前每個月我們還要給他們交份子錢呢!至於來喝茶吃點心,啥時候給過錢了?現在是大變樣了,但願一直是這樣就好了。”
“當然,肯定會一直是這樣的。”李澤笑道:“要是再有人找你要份子錢,你就去縣衙告他們。”
“可不敢去!”掌櫃連連擺手:“破財消災,衙門哪地方,進去了哪有好的?不把你折騰得死去活來,又哪裡肯放你出來?”
李澤不由得沉默了下來。
看着李澤的神色陰沉了下來,掌櫃的卻也是忐忑起來,不安地搓着手。
李澤卻是搖了搖頭,看着柳如煙已經喝完了碗中的熱水,便站了起來,陳文亮從懷裡掏出一摞銅錢,放在桌上。
三人走出了茶鋪子。
“任重而道遠吶!”李澤看着陳文亮道。
“只是需要時間來讓老百姓慢慢地知曉罷了。”陳文亮笑道:“單看今日這兩個捕快的表現,馮瑛的差事兒還是做得很不錯的。”
在北地,宗族勢力已經完全被瓦解,在李澤十數年的努力之下,普通的老百姓們對於官府已經十分的信任,有什麼問題、矛盾、糾紛,不再去試圖自己解決,而是第一時間想到官府,打官司在北地已經是一個非常普遍的事情了。
而官司太多,也直接摧生了北地在審判權從主官手中分離了出來,成立了專門的審判機關,而審判官卻是由刑部一級一級地直接派到各地,由於採用了異地任職的策略,這些精通律法的審判官們,與本地沒有任何的利益糾葛,基本上能做到公正公平,剛正不阿,從而又爲官府贏得了更高的聲譽。
但在長安,想要做到這一點,顯然不是短時間的事情。
即便李澤馬上能將北地的所有政策,機構,經驗照搬到這裡來,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贏得老百姓的信任。
而這,也正是李澤所說的任重而道遠的原因。
長安尚且如此,再往南邊走,只怕難度是更大的。
要知道,長安這個地方,歷經了數場戰爭,皇朝更迭,舊有的勢力已經遭遇到了極大的打擊,而在南方,卻依舊是宗族勢力統治着地方。
街道之上突然傳來了歡呼之聲,李澤等人循身看去,卻見街道見頭,一輛輛的馬車正絡驛不絕地走了過來,馬車之上,碼得高高的糧袋極爲奪人眼球。
街道上的行人們自覺地避讓到了兩邊,兩眼放光地看着看不到尾部在哪裡的馬車隊伍,所有的馬車之上,都碼着同樣的高高的糧袋。
有大量的糧食進京,意味着糧價將會進一步下跌,這也給不安的長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手裡有糧,心裡不慌。
“王侍郎這一招還是很有效果的。”陳文亮笑着道:“以這種方式運糧進入長安,的確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供銷合作社要想辦法調運其它各類物資進長安了。”李澤道:“我可不想下一次再出來的時候,像剛纔那樣的茶鋪子,還是隻能拿出一些陳年茶末子來作生意。”
“已經在安排了。”陳文亮道:“王侍郎已經作了一份詳盡的計劃書,在確保糧食最基本的的保障之後,接下來就要注重物資的多樣化了。”
陳文亮嘴裡的王侍郎,自然就是王明義了,現在位居戶部左侍郎,最爲熱門的下一屆的戶部尚書人選。
“走吧,我們再去別處看一看!”李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