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看不覺得有啥,只覺得這樣一個小小的山頭,能濟得什麼事兒?還不是一個衝鋒就能拿下來的活計!等到近了,看清楚了,方纔知道事情遠遠不是那樣簡單的。
山的確不高。
但型狀卻頗爲奇特,居然是下細上粗,雖然有過明顯的人工修整的痕跡,但大體之上,這山原本就長成了這樣。兩面懸崖峭壁,根本就無從着手,剩餘的兩面,一面正對着廣水城,另外一面,也只有一條蜿蜒曲折,路上佈滿了各種稀奇古怪形狀的石頭。
想要展開進攻,只有兩個選擇。
要麼就是從正對廣水城的這一面展開進攻,但問題是,從這裡進攻,必然會遭到來自廣水城的掩護攻擊。從另一面進攻的話,部隊也壓根兒展不開,每一次最多能投入五百人。
劉信達給了徐勇一萬人,起初徐勇覺得那裡用得了這許多,到了這裡一看,還真是多了,小部分人進攻,大部分人圍觀,然後無可奈何地施展添油戰術。
這傷亡,可就很難估算了。
眺望着近在眼前的小山,徐勇卻犯了難。
“一天時間拿下來?”黃得功看着小山之上高高飄揚的唐軍旗幟,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形,他是徐勇麾下最悍勇的將領,看着如此的地形和態勢,也是犯了難。
“劉大將軍犯了疑心病,總覺得唐軍有陰謀詭計。”徐勇一攤手,“他說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廣水,進逼信陽,方纔是上策。”
“這不是逼我們拿人命往裡填嗎?”黃得功不滿地道:“唐軍能有什麼陰謀詭計,如今在廣水周邊,我們斥候密佈,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便能以最快的速度知道,而且唐軍大部分兵馬如今都還在河南關中一帶,大部隊調動,還能來一個乾坤大挪移啊?這能瞞得過誰去?李敢在信陽,也不過萬餘人馬,充其量再加上李浩的水師。水師能上岸作戰?”
“話是這麼說,但軍令就是軍令,說是一天,就得一天!”徐勇眯着眼睛看着小山道。
“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與劉大將軍兩路同時出擊,他進攻廣水,我們進攻這座高地。”黃得功建議道。
徐勇搖了搖頭:“這不可行。你看看廣水這地理位置,如果在我們沒有拿下這座高地之前便向廣水展開進攻,人少了完全不起作用,人多了,就太密集了,在兩邊的夾擊之下,損失是難以承受的。”
“那樣的損失難以承受,但我們進攻這高地的損失就會小了嗎?”黃得功道:“倒不如一瓢開水下去,痛便痛一點,即便一時拿不下廣水城,但只要能分散他們的力量,說不定便能助我們拿下這高地。”
徐勇沉思片刻:“先打一打再說,如果實在過於艱難,我再向劉將軍提出這個建議。既然他一直擔心唐軍有後手,說不定也會同意。”
“他就是不想損失自己的嫡系人馬!”黃得功壓低了聲音道:“我可是聽說了,益州那邊,跟劉信達一直是書信不斷。”
“閉嘴!”徐勇橫了黃得功一眼:“眼下,益州也是我們的盟友!這樣的話,讓我再聽到從你嘴裡說出來,小心我打落你滿嘴牙!”
“這不就是跟您說說嘛!”黃得功扁了扁嘴:“輕重我還是知道的。”
“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徐勇道:“你選取數百軍士,穿重甲。這狗日的地形,連遠程掩護都做不到,只能硬拼了,左右也要讓劉大將軍看到我們的的確確是努力了。”
“遵命,我親自帶人上!”黃得功硬梆梆地道。
徐勇點了點頭。
劉信達其實對於攻克這座小山的難度有着充分的估計,但心有疑慮的他,卻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
廣州朝廷對於廣水這在鄂州的最後一個敵人據點是志在必得,將對方驅逐出去,然後將鄂嶽,湖南,荊南,益州等地連成一大片,達到了這一個目的,可以說便將整個南方全都聯繫了起來。
廣水被拿下後,岳陽也必難守衛,荊南也將遭到數個方向上的夾攻,鑑於這種大的戰略局面,劉信達即便再有懷疑,也得戰戰兢兢地去執行。
自己這一方能看到廣水現在處在一個重要的節點之上,敵人怎麼可能看不到呢?應城,安陸等地,敵人太過輕易地便放棄了。這裡頭固然有唐軍現在兵力不足的原因,但如果他們一地一地的死守的話,自己絕無可能如此輕易地就抵達了廣水。
眼看着陸勇的部隊已經抵達了高地附近開始準備進攻了,劉信達一聲令下,中軍本部數千騎兵也隨即出陣,遠遠地監視着廣水城,如果廣水城內的唐軍出動騎兵對徐勇等部進行攻擊,自己這幾千騎兵便可以插入戰場。
現在劉信達一點兒也不怕兌子。相反,他很希望廣水城內的任曉年與他兌子,自己兵力雄厚,這樣的兌子對自己是有着絕大的好處的。
但廣水城頭鼓聲隆隆,卻沒有絲毫出兵的痕跡,甚至連遠程攻擊武器都沒有使用,似乎就準備坐山觀虎鬥了。
這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自信。
正如徐勇所說,如果南方聯盟大軍涌上,將雙方之間的空地徹底塞滿,倒真會成爲對方遠程武器居高臨下的靶子。
攻擊開始了。
劉信達屏住了呼吸,帶着期待看着遠處的徐勇部開始向前推進。
如果說先前他還有些緊張,患得患失,但此刻,卻是什麼也不用想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一溜,也就知道一個大概了。
徐勇是一個有經驗的將領,應對也不錯。
身穿重甲的士卒分散了隊形,開始慢慢地向上攀爬。
這裡的地形非常不容易安裝投石機,即便安裝了,也會成爲敵人的打擊靶子,劉信達在強調了進軍速度之後,這類的重型武器帶得不多,他想用來對付廣水城,而不想白白地耗在這座高地之上。
身着重甲的南方聯盟士兵舉着大盾,緩慢地向前移動着,不是他們不想跑快,而是身上穿了這大幾十斤重的重甲之後攀爬這樣的險地,壓根兒就起不了速度。
黃得功從一塊半人高的石頭之後走了出來,向上瞟了幾眼,然後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着瞄好的下一個掩護點奔去。
山上怪石嶙峋,對他們的行進造成了極大的障礙,但同時,卻也讓對方無法使用投石機,石炮之類的武器,算是讓雙方拉成了一個平手。
秦疤子拉開了手裡的硬弓,瞄了半晌,還是放了下來,搖頭道:“沒多大意思,不好瞄準,而且他們的這種重甲,即便是使用破甲錐,也很難將對方殺死。”
劉元盯着那些一個個在石間閃現的鐵甲怪物,悠然道:“那是你箭法不行,要是陳長平將軍或者厲海將軍在這裡,保管一箭一個,這些人都不夠他們兩個人射的。”
秦疤子怒視着劉元:“我要是有他們那個本事,會來給你做副手嗎?”
劉元哈哈大笑。
敵人前進的速度雖然很緩慢,但唐軍在山上的兩名將領,卻顯得異常的平淡,似乎根本就沒有把對手放在眼中。
黃得功自然不知道對方此時的狀態,他仍然在小心翼翼地向前突進。
他已經能看得清楚對面砌成的石牆之後的敵人的面容了,分散的隊形,到了這裡,慢慢地收窄,五百人的重甲隊伍,到了這裡之後,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靠攏到了一起。
從一塊石頭之後剛剛探出腦袋,嗖的一聲響,一枚羽箭已經疾射而至,黃得功一縮腦袋,羽箭掠空而過,隨即聽到叮的一聲響,回頭一看,這枚羽箭正中身後數步之外的一名士兵,入甲一寸。
居然破開了重甲,黃得功一驚。
那名士兵伸手將羽箭拔了下來,看了看箭頭:“破甲錐!”
黃得功狠狠地甩了一下腦袋,也就只有北方的那些暴發戶,才能用得起這樣的精練打製的破甲錐,在南方,這樣的箭支,一般都只有擅射的將領們纔會有。一來是價格高得離譜,二來,太難打製。
再往前方,不過五十米,但卻空空蕩蕩的一無所有了,這是最難的一段距離了,只要能衝到敵人的跟前,憑着重甲傍身,他們完全可以對敵人造成重大的打擊。
這樣的重甲,可是徐勇從全軍一萬人之中才蒐羅出來的,唐軍不可能有這樣的重甲與他們抗衡。在北方軍隊的編制之中,只有一支陌刀軍才裝備了這樣的重甲,其它軍隊從來沒有聽說過。
只要近身,憑藉着這全身的重甲,便能橫推對方。
“舉盾,龜陣,突進!”黃得功下令道:“傳信號給徐將軍,大部隊可以開始展開了。”
五百重甲聚集到了一齊,一面面的大盾舉了起來,人擠人,人挨人,人推人,緩緩地從亂石之中走了出來。
劉元長吸了一口氣,笑道:“很好,就是這個樣子,今日讓他們嚐嚐,什麼叫業火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