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透過琉璃窗照進屋內,錢彪半臥在牀上,卻是絲毫沒有睡意。乾脆從牀上爬了起來,推開了窗戶。
雖然深色已深,但目力所及之處,仍然有許多地方燈火通明,包括離福緣客棧不遠的一處地方,就在日夜施工。
那是朝廷商務司正在推行的一項大計劃。
長安城內,延續了數百年的坊市將被徹底改變,每一個坊市將不再是一個個的獨立的單元,而是盡數打通,原本那些坊牆,將被統統改建成臨街的門面房,可以想象,一旦建成,長安城內,最熱鬧的將來再是坊市之內,而是這些原本有些清靜的寬闊的街道了。
當然,這也是朝廷的一項斂財計劃。可以想象,當這些改建完成之後,將會給朝廷帶來多大的收益。
大唐週報連篇累牘地大肆宣揚這些門面房的商業前景,商務司大張旗鼓地在八字還沒有一撇的時候便開始了招標拍賣,不知讓多少人紅了眼睛。
這項龐大的計劃,可不僅僅只有長安,還有洛陽,這兩地幾乎是同時啓動的。而讓錢彪驚歎的是,如此大型的計劃的實施,需要長時間的周密計劃還得嚴格保密才行,否則,朝廷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價。
而現在的事實是,朝廷以極低的價格便獲得了這些坊牆以及臨近坊牆的所有權,而此項計劃一經推出,這些原本價格低廉的地方,瞬時間便身價百倍。
無數的商人如同嗅到臭味的蒼蠅一般,嗡嗡嗡地飛了過來。
戶部負責商務的王明義,可不是善茬,一半出售,一半出租的政策,使得那些被出售的門面房價格再一次飆升,而朝廷擁有另一半,卻成爲了一個可以長久地爲朝廷細水長流積攢財源的可以下金蛋的金雞。
都說李相是一個錢串子,賺錢的手段寸出不窮,錢彪算是真正見識了李澤的手腕。
如果不是李澤賺錢的本事如此厲害,大唐也沒有能力武裝起如此強悍的能橫掃四荒八合的軍隊。
先前耶律逢澤使手段與自己見面,錢彪心中還是有些不快的,但與此人還有楊中半夜的攀談,卻又讓錢彪覺得物有所值。特別是耶律逢澤,此人一直長期處於大唐的上層,對於中樞朝廷的政策理解之透徹,遠非錢彪所能比。
而錢彪也終於理解了爲什麼大唐的商人如此張揚而絲毫不怕朝廷對他們來一個秋風掃落葉。
總體上來說,李澤是在拼命地討好他治下的農民。
最初之時,李澤爲農民分田地,建房屋,買牲畜,修水利,減賦稅,使用種種手段,讓農民們穩定下來,開心地呆在自己的土地之上精心伺候自己的土地,再往後,李澤的政權穩固了,土地房屋牲畜雖然開始要錢了,但卻提供了極低利息的貸款,允許農民分期償還。
無農不穩。
大唐仍然是一個以農業爲主的社會,這一個階層穩定了,富裕了,李澤治下的朝廷便也穩固了。
過去的大唐的賦稅主要來自農民,各種稅賦幾乎都壓在農民的頭上,農民吃飽肚子,便成爲了他們最大的希望,至於富裕,是無從談起的。而在過去的日子裡,商稅爲朝廷所作的貢獻,幾乎是忽略不計的。因爲做生意的,基本上都是權貴階層,世家豪門。向他們收取重稅,便等於是虎口拔牙。
而李澤,就是虎口拔牙了。
在北地,他打掉了所有的宗族豪門,橫掃了舊有的權貴階層,使得過去的統治體系完全被摧毀。
然後,他大力發展商業,爲商人們開拓商路,尋找商機,提高商人們的政治地位。但同時,卻又對商人們課以重稅。
過去農民的負擔,被完美地轉嫁到了商人的頭上。
可奇妙的是,商人們並沒有對此怨聲載道,反而樂此不疲。因爲在新的政策之下,商人們賺錢的渠道更多了,賺錢亦更有保障了。過去的商人,一旦發家致富了,不但沒有什麼安全感,反而惴惴不安,生怕自己這塊肥肉被權貴盯上而成爲別人的口中食,但現在,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展現自己的實力。
只要你交清了朝廷應收的賦稅,你便是官員們的座上賓。如果你在交清了賦稅的同時,還能爲鄉梓修橋建路辦學堂,那便是地方上的大善人,官員們會敲鑼打鼓地爲你送上匾額。
稅務細則上把商人們應交的稅收寫得明明白白,沒有了過去那些隱藏在地底下的額外費用,也沒有官吏敢於對他們敲詐勒索。
看起來稅收極重,其實細算下來,支出反而比過去要少多了。
李澤發展商業的思路,說白了就是將這塊大餅子愈做愈大,同時正本清源,澄清吏治。
而讓官吏們不敢造次的是,現在很多商人,都是義興社的成員,有些甚至是重要成員,一旦地方官吏敢有什麼不法舉動,通過義興社的內部渠道,很快便能上達天聽。
一個義興社成員的身份,便能讓一個商人身價百倍。
義興社在發展之初,想要加入異常簡單,但現在,卻是越來越難了。像錢彪這樣身份的人,加入義興社,還是得益於兒媳婦鄭文珺的引薦。而這種引薦可不是沒有代價的,一旦某個義興社成員犯了事,收薦他的人,是要負上連帶責任的。
李澤的執政思路,與過去任何一位執政的思路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不在乎朝廷的府庫裡有多少錢,絕大多數時候,朝廷都是負債經營,動不動就要借錢過日子,但最奇妙的是,一旦朝廷開口借錢,不管是錢莊也好,還是那些身家豐厚的大商人也好,都恨不得自己能借得越多越好。
這是一個信用問題。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更何況,每一筆借款,都有着豐厚的回報,雖然比起民間借貸的利率要低得多,但卻不存在壞帳的可能,是一份穩定的收益。
朝廷每年都賺取大量的財富,但每年卻又把這些財富花得乾乾淨淨。
錢去了哪裡呢?錢變成了一條條四通八達的道路,一座座大型的水庫,一條條連通四鄉入裡的溝渠,變成了堅船利炮,變成了刀槍劍戟。
同時,這些錢還流向一個個的學堂,一個個的工坊,一個個的醫館,一個個的撫育院。
便利的交通溝通南北,加速了商品的流通,使得商品的價格,一跌再跌,雖然價格在跌,但銷量卻猛增,薄利多銷之下,利潤反而大幅度的增長。
一座座大型的水庫,一條條溝渠,使得農民不再爲旱澇而憂心,澇時蓄水,旱時補水,從過去的靠天吃飯,變成了現在的人定勝天。
堅船利炮,武器盔甲讓大唐的士兵們擁有了更加的戰鬥力,如今大唐的軍隊,已經完全拿下了西域,正在向蔥嶺以西進發,而軍隊所到之處,商人們隨即跟進。除了這些陸地上的收復和護張,在海外,大唐正在獲取更高的利潤,而這些利潤,都是用刀槍來獲得的。出海的商人們,大量地僱傭退役的大唐軍人,在海外大肆擴張,掠奪財富,然後再將這些財富運回國內,爲大唐輸送着養份。
學堂在開發民智,適齡兒童必須進學堂讀書,學藝,工坊裡有多餘的錢,來研究如何提高產品的質量,如何研發更加新式的產品,醫館的大量增加,改變了過去小病靠扛,大病等死的面貌。
朝廷是窮得叮噹響了,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朝廷又是極端地富有的,因爲此時的朝廷,在老百姓的心中,變成了真正的依靠。
李澤真正地做到了振臂一呼,應者雲集。
想要穩,必須要穩住農民。
想要富,必須要大力發展工商業。
當然,更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
不過最後一條不是現在的錢彪需要考慮的,已經全面轉爲了撫民官的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便是如何讓自己治下的百姓真正的富起來。
洞庭湖同邊,是一塊膏腴之地,而耶律逢澤與楊中,又爲錢彪打開了另一扇窗戶,錢彪一時之間,真是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原本還有些懵懂的心思,也一下子變得清明起來,今後該怎麼做,也有了一些大體的脈絡。
南方的那些人,如何抵擋這樣的一個朝廷?
錢彪忽然懂了李澤爲什麼不急於攻打南方聯盟了。因爲在李澤看來,這已經不是重點了。隨着時間的推移,南方兩方的差距將會愈拉愈大,最後甚至會大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地步。
他轉頭看向桌上平攤着的一張大唐週報,那上面刊印着大唐水師剛剛的一場大捷。
炮擊廣州港,使敵心膽俱喪。
廣州城,那可是南方聯盟的統治中心,現在,卻也是朝不保夕了。也不知會有多少聰明人,因爲這一次炮擊,而動了一些別的心思。
作爲曾經的一個割劇一方的人物,錢彪想象不出向訓還能有什麼辦法扭轉局勢,除了繼續窮兵黷武,持續加強武備以防北方之外,還能有其它的招嗎?
可這是一劑慢性毒藥,時間越長,中毒愈深,也就愈發的無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