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信達在株州的這些天裡,過得並不開心。
雖然僥倖逃過了陳文的最後殊死一擊,但卻也因此受了不輕的傷。最初他以爲與往次作戰一樣,只不過是一些皮外傷而已,也沒有太在意。
雖然被破了相,但到了他這個年紀,容貌已經不再是考慮的重點了,更何況只要他手握重兵,就算他長得堪比九幽魔怪,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腿上被炸飛的石頭砸了,骨頭沒有斷,但總有些軟軟的使不上力,以劉信達的經驗,只怕是骨裂了,不過將養個月餘,也能好個大概差不多。
但過了兩天,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他才發現不對,老是咯血。
直到劉布武俘虜了十好幾個大唐醫師之後,劉信達纔算真正搞明白了,對自己傷害最大的並不是這些外傷,而是爆炸時產生的氣浪對自己五臟六肺的衝擊和震盪。
陳文那個狗孃養的,真是下了死手,也不知在身上裹了多少炸藥,難怪將自己炸得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腦袋了。
恨歸恨,但陳文已經死了,而且自己還大度地給他埋了,立了碑,總不能再去掘了人家的墳去,沒的讓自己的麾下看不起。
好在這些個大唐醫師,個個倒也都是有本事的,調藥將養了一段日子之後,總算是有好轉了。
但人到了這個年輕,傷了元氣,想要再恢復到如初,卻是不大可能了。劉信達能明顯地感受到經過了這一件事情之後,自己的精力已比大幅度地下降了。
“嘖嘖嘖,瞧瞧劉元這仗打的,漂亮啊!”翻看着手裡斥候帶回來的情報,劉信達讚歎不已。“三千步卒,生生地將魏冬生一萬人給打殘了,還將周燦的三千騎兵生吞活剝了,了不起,了不起。”
“這魏冬生與周燦也太廢物了。”劉布武不屑一顧地道。
“放屁!”劉信達眼睛一瞪,兇相必露,劉布武頓時嚇得一哆嗦,話說他老子受傷之後,這脾氣卻是一天比一天壞了。
最出奇的是,只對他一個人壞,像騰建這些人,劉信達對他們卻是愈發地客氣起來了。
“魏冬生,周燦,那一個會比你差?他們對上的是唐軍大將,你呢,你碰上的是一個唐軍的負責後勤的校尉,這樣的校尉,在唐軍之中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你死了多少人才將對手拿下?”
劉布武低下頭,心裡有些不服氣。
那個曉得這支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後勤隊伍裡,居然帶了那麼多的手雷炸藥包猛火油彈嘛!
“爲將者,知己知彼,不過也只能做到心中有數而已,真要說到百戰百勝,那可不見得。”劉信達兇了兒子一頓之後,卻又放緩了語氣:“永遠不要小瞧任何一個對手。你瞧瞧劉元這一戰,魏冬生,周燦,對於劉元已經算是知己知彼了,可結果呢?被劉元翻來覆去的打。有時候啊,主將的選擇,當真是能改變一支軍隊的命運的。”
“可是劉元不還是死了嗎?”劉布武小聲道。
“他是死了,可惜了的!”劉信達道:“但他也贏了。布武,我說劉元贏了,不僅僅是因爲他消滅了魏冬生和周燦兩人的部隊,而是指,他爲任曉年的主力爭取到了集結匯合的時間。因爲劉元的這幾次精彩的戰例,完全攪亂了聯軍整個的佈署,說不定會從根本上改變這一戰最終的走向的。”
“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劉布武迷惑地道:“任曉年被困在條子嶺之上,覆滅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劉信達嘆了一口氣:“老騰,你來給布武說說,我啊,這一次受傷之後,總是常常感到精力有些不濟,一說話多了,腦袋就突突地跳着痛。”
騰建微笑着道:“布武,大將軍所說的,是戰略層面上的東西了。如果不是劉元這幾次出人意料的作戰,現在任曉年所部,或者已經不存在了。但現在,情況大不一樣。爲了剿滅劉元,原本應該投入到去圍剿任曉年的部隊,全部傾斜到了劉元這裡,不僅僅是盧元,還有季志江。這便讓任曉年有機會搶下條子嶺附隅頑抗。”
“這我懂!”
“布武,原本計劃三五天就解決的戰鬥,現在一拖就是近半個月了,還且還沒有看到完全解決的希望,你就不覺得會發生一點什麼嗎?”騰建笑道。
“唐軍不會坐視這麼一支軍隊被覆滅,肯定會有所反應。”
“錢守義在宜春方向屯集了重兵,而且不是還再三摧促我們去參戰嗎,看起來那虞嘯文也不過如此!”劉布武道。
劉信達嘆了一口氣:“布武,你要學着站在更高的點上看問題,這對你的將來至關重要,這一場戰事,發展到現在,你覺得還是一個方向上的事情了嗎?”
看着劉信達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騰建接着道:“布武啊,盧元是從哪裡來的?從益陽過來的,盧元這支部隊一走,益陽防線便被撕了一個大空子,岳陽的石壯,那是北唐的名將,你覺得他會放過這個機會嗎?”
“那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水師,北唐的水師!”劉信達捶着桌子吼道。“益陽是湖南丟給石壯的一塊大肥肉,但要是石壯不受這個誘惑,或者說石壯想要把湖南一口給吞了呢?如果是我,就一定會利用北唐強大的水師,以一支兵馬直搗腹心。現在,長沙等地的兵力,全都給丁昊調集來了圍剿任曉年,可卻沒有按照預定的時間拿下,這個時候,要是唐軍水師沿湘江直搗長沙,砰的一聲,整個湖南就炸了。益陽前線要大亂,湘潭這邊更不用說,不但吃不掉任曉年,反而會顧此失彼,一敗塗地。”
“那父親,我們可就成了決定性的力量了,可以讓湖南人,江西人再加價!”劉布武的腦回路讓劉信達與騰建兩人面面相覷。
好半晌,劉信達才呸了一口:“加你媽的價。”
騰建有些尷尬地乾咳了兩聲道:“布武,現在大將軍在兩個方向上都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打探情報,如果真如大將軍所預料的那樣,我們,可就要早作打算,準備跑路了。要不然,有可能被唐軍纏住,或者被湖南人,江西人給裹協住,那就不是我們想要的了。”
“這一次唐人肯定恨毒了我們,如果有機會,我當然願意再打他們幾悶棍,但時機不對,我們一定要及早地抽身而退。”
正仔細地給劉布武分析着當前的局勢,劉諳卻帶着一人走了進來。
“叔父,錢守義將軍哪邊又派人過來了。”
劉信達與騰建兩人對視了一眼,從信使手裡接過了信件,大略地掃了一眼,笑道:“你回報錢守義將軍,就說我今日整軍,明天就可以出發了。”
那信使大喜過望,喜滋滋兒的去了。
“虞嘯文突然撤退,錢守義組織全軍反攻,希望我們所有的騎兵都出動,迂迴側擊。”劉信達揚了揚手裡的信件。
“這是好機會啊!”劉布武大喜。
“好機會你媽......”劉信達又要破口大罵,不過話到嘴邊,終於還是嚥了回去,憋得大咳起來。
騰建再一次充當瞭解釋的角色:“布武,虞嘯文爲什麼突然後撤呢?是因爲打不過錢守義嗎?要知道宜春之戰,他可是大佔上風的。之所以會後撤,一定是意識到了什麼,或者說唐軍有了更重要的安排。這個安排,甚至是以完全犧牲任曉年所部爲代價的。北唐李澤自建軍以來,還從來沒有放棄過這樣一大支成建制的部隊的,如果現在放棄了,就只能說明,他們有着更大的圖謀,更大的野心。”
劉信達終於不咳了,接過劉布武遞過來的水杯,一口氣喝乾了,道:“騰建,不用等西邊的斥候回來了,不用說,石壯那邊已經動了,李泌那邊是要與虞嘯文會師之後再動手。指不定柳成林部,此刻正在快馬加鞭地向着江西方向而來。北唐軍隊不同於南方聯盟,他們一聲令下,部隊即刻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趕赴戰場,我們,得準備走了。”
“就這樣抽身而走?”劉布武目瞪口呆。
“不然呢?”騰建微笑着道:“難不成要我們替江西人,替湖南人賣命嗎?現在咱們兵精糧足,士兵們都被打賞得一個個如狼似虎,士氣正旺,當然該趁着他們幾方在湖南江西大戰的當口,一溜煙兒地往我們的目的地趕去,中原大地,他們想爭由着他們掙去吧,咱們沒有這個實力,也就不摻合這筆買賣了。”
劉信達打發走了劉布武,有些失落地對騰建道:“老騰,以後你要多教教這孩子,多看顧他,這小子從早就在軍伍之中,我對他的培養,有些過於方正了。”
“布武年紀還小,經歷的事情多了,自然會成長。”
“可是劉諳可比他成熟多了。”劉信達道:“以後真到了那片地方,我在還好說,我要不在了,他不見得是劉諳的對手。”
“這不還有我嗎!”騰建笑道:“怎麼可能讓布武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