塢堡是當年地方百姓爲了抵禦契丹入侵而誕生的產物,發展到現在,已經成了地方豪族聚集勢力對抗官府的堡壘,而盧龍統治瀛州的時候,也是以這些塢堡爲基礎來進行管理。塢堡的擁有者,既是地方官員,又是宗族掌權者,這兩者的結合,使得他們對於底層的百姓控制是極爲嚴密,而且也是極爲隱蔽的。
因爲他們靠的不僅僅是律法,還有親情,血緣關係紐帶。
這正是你與他講律法,他便與你講親情血緣,你與他說親情血緣,他又要搬出大唐律條來與你抗衡。反正嘴是兩張皮,怎麼說,理兒全都在他們那一邊。
李澤正在致力於打擊這樣的宗族豪強,他絕不允許自己的治下有這樣的畸形怪物存在。而這些塢堡的擁有者,比起成德的那些宗族豪強可要強悍多了,他們有人,有糧,有兵,更有來自盧龍的支持,一發現李澤的政策是要挖他們的牆根子,立即便奮起反抗了。
而李澤對他們的迴應,自然就只有大棒了。
柳成林帶着他的士兵,挨着個兒的一個個找上門去,不開門納降的,就砸開門,當然,門一旦是被砸開的,內裡的人基本也就沒有了好下場。
柳成林是暴力的完美演繹者,他負責砸門,殺人。
黃德則是善後的最佳人選,在滿地血腥之中,他便粉墨登場。
柳成林所過之後,宗族豪強的本家嫡系當然將不復存在,他們的人頭成了震懾其它人的東西,一般都高高地懸掛在塢堡之上。但一個塢堡,少則擁有數百戶人家,多者控制着數千戶人家,差不多是一個縣的規模,而且家家戶戶基本上都會有鄉兵參與了戰鬥,從這一點論起來,自然是人人都有罪。
但地總還是要人種的。而且這些塢堡周圍可都是良田。
土地先是被收歸朝廷所有。不管這些地是宗族豪門還是小門小戶,一旦被判有罪,土地就會被沒收。
接下來黃德便仿效了李澤的屯田作法。
這些被判有罪的人,每戶人家都會被授予一定的土地,三年爲期。第一年,繳納九成,第二年,繳納七成,第三年,繳納五成,直到第四年,纔會恢復到三成的法定租賦,連種五年之後,這些土地便會重新被登記爲耕種者所有。
以懲罰的名義堂而皇之地剝削了人,但又給了人無窮的希望,畢竟再怎麼辛苦,也就三年功夫,以後日子便又有了盼頭不是?
但凡還能看到希望的人,自然不會再拗着脖子與強勢的官府對着幹了。
李澤欣賞黃德的原因就在於此人對於政策的把握不是墨守成規,而是在底線之上靈活變通,以符合當地實際。
能做到這一點的,就是正兒八經的好官了。
抵達瀛州的第二天,柳成林帶着候方域的這個曲凱旋而歸。地方勢力再強橫,在碰上了有組織的國家暴力機器的時候,他們的頑抗基本上屬於徒勞。
候方域這位曾經的世家豪族公子,如今臉上凍得滿是皴裂的口子,耳朵下垂長出了凍瘡,抱拳向着李澤行禮的時候,手上也是傷痕累累。
蛻變正在這個昔日的貴公子身上發生着。
戰死了三十八人,傷了一百零三人,其中四十餘人是在行軍途中以及攻打塢堡的過程之中被凍傷了。
這便是柳成林這一次攻打塢堡的損失。
“瀛州,將來必然是我們與盧龍軍交戰的首地。這些塢堡拿下來之後,對我們也有着相當重要的作用。節帥請看,這是目前我們已經拿下來的塢堡。”柳成林站在地圖之前,拿着一根銀炭在上面戳出一個個的黑點。一道鎖鏈正在慢慢地成形。
“接下來,我們還要在這裡,這裡,新建幾個塢堡,來讓這條鎖鏈完善起來。”柳成林轉過身來,看着李澤道:“瀛州歸我們後,可以想象盧龍人必然會唆使契丹騎兵一次次地前來騷擾,即便以後雙方正式開戰,我們也可以依託這些塢堡構建起一條完整的防線。所以這些塢堡的存在,還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這一次我給你送來了李德的遊騎兵。”李澤指了指身後的李德,李德上前下,向柳成林抱拳。
“一到兩年之內,我們會將李德的遊騎兵擴編到三千人左右。這樣,你就有了一支足以與盧龍騎兵相抗衡的騎兵隊伍。”
柳成林見識過李德的騎兵在滄州摧毀朱海留守大營的一幕,這的確是一支強軍。
“剩下的三個塢堡,都靠近莫州邊境了,本身就擁有上千鄉兵,現在我們已經確認,盧龍已經有正規軍進入到了這些塢堡,所以打他們,就要費勁一些了,冬日裡,顯然不適應發動大規模的戰鬥,只能等到明年開春之後。”柳成林道。
“也罷,就先讓他們幫着我們把春播搞遠了再去收拾他們吧!”李澤笑吟吟地道。
軍議完成,諸人一一退了出去,屋子裡便只剩下了李澤與柳成林二人。李澤將朝廷欽使與盧龍使節在鎮州與他達成的一系列協議,通報給了柳成林。
本來以爲柳成林聽到朝廷要讓柳如煙入京的消息會暴跳如雷,豈料柳成林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子才問了一句:“這件事勢在必行嗎?”
李澤點了點頭。
“現在朝廷的目的很明確,如果我的母親與如煙不上長安,他們就會在合鎮之事上給我們設絆子,雖然說這並不妨礙我們實際行事,但這個名份不拿下來,便給了人口實,也會讓成德諸州之間的一些有心人有了上下其手的機會。這必然會給我們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形成不必要有內耗。”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在長安有自己的據點了,我的目標,可不僅僅是北地。對我來說,現在張仲武差不多快要成爲一條死蛇了,但打完這條死蛇之後如何動作,纔是重中之重。經略天下,長安是核心點。”
“千牛衛大將軍府設在長安,是一個妙策。公孫長明就任千牛衛錄事參軍,主持將軍府事宜,也是一個極佳的人選。”柳成林道。“節帥如果想經略天下,天子,就必須掌握在手中。挾天子以令諸候,這件事,已經有人做過了。的確有很多便宜之處。”
“這正是我的打算!”李澤大笑:“這麼說成林是同意了嗎?”
“我要派一些人手去保護如煙!”柳成林道。
李澤笑着點頭:“這個自然沒有問題,千牛衛將軍府設在長安,那將軍府親兵按規制可以有五百人,你的家將,便在衛府之中領一個職銜。”
“五百人可不夠!”柳成林道:“長安一旦有事,這點人手,杯水車薪。”
“明面上只有五百人,暗底裡自然會更多,但這需要時間來佈置,先讓公孫去長安打好底子,屠虎隨後跟進,然後後續的人手慢慢地安插進去。”李澤道。
“如此甚好!”柳成林點了點頭:“只是這樣一來,你的婚禮就會在長安進行,皇帝親自賜婚,主婚,倒是天大的面子,可我這個大舅哥卻是無法親自來參加了。明天春上,我要將瀛州肅清。”
“人不到不要緊,關鍵是禮物要到。長安千牛衛將軍府新設,啥都缺。”李澤一攤手道。
柳成林大笑:“你可是大戶,居然還打我這小門小戶的主意,罷了,我也只有這麼一個妹子,自然傾盡所有。”
“如此便多謝大舅哥了。”李澤開心地道。
“多謝倒也不必,早點讓我抱上外甥是正經。”柳成林正色道。
“我覺得二十歲之後再生產更好一些。”李澤一句話沒有說完,看着柳成林又瞪起來的眼睛,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這個時代,十六七歲當上母親,三十出頭便做了奶奶的人一抓一大把,他們哪裡知道這其中的危險喲!
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能語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