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波一瘸一拐地穿過了長長的迴廊,走進了院子當中,在雪地之上留下了一深一淺兩行腳印。他對外的公開身份,自然還是李宅的大管家,但實際上,他已經全面接手了李澤麾下所有的情報機構。不僅包括早年屠虎發展出來的,也包括了後來胡十二(李睿)在深州經營的,而現在,義興社內部也成立了一個類似的機構。李氏大宅後面擴張出來的那一片土地之上,原本便興建了一大排平房,用來給李泌帶領的一批親衛居住,而在這片平房的最左邊靠着高大圍牆的那三幢房子,便是田波的辦公居所。
李氏的大宅一直都在不停的加固之中,自從李澤住進來後,類似的工程就沒有停止過。現在的李宅,更像是一個堅固的堡壘了,高大的圍牆角上,一座座望樓聳立着,在這些望樓之中,不僅駐紮着士兵能夠俯覽這一片的所有街道,這上面,還安裝着一臺臺的弩機。
李泌是李氏大宅所有保衛工作的負責人,李氏大宅的每一間房,哪怕就是王夫人的佛堂,她也曾經進去過,但唯獨這邊角落裡的那三幢房子,李泌從來沒有涉足過。
在李氏大宅的其它地方,田波是那個迎來送往,滿面笑容,事無鉅細都要經管的勤勉管家,但踏入了那三間房子之後,他就立馬便成了一個冷血無情的情報頭子。
每天,都有無數的情報從各地涌來,涌入到這三間房子裡,然後被分析,整理,最後變成一份份簡要摘錄,出現在李澤的案頭之上。只有那些田波拿不準主意的或者經過特別吩咐的,纔會原汁原味地出現在李澤的面前。
一大早爬起來,先是安排好了宅子裡的事情,打發了一衆二管家,三管家去各自做各自己的事情,這才往後頭過來。
雪地之上,一衆親衛正在蹈雪演練,李泌也是奇怪,明明有足夠的人力,卻也不願將積雪打掃乾淨,甚至不允許田波安排人做,反而讓她的一衆部下在雪地之中摸爬滾打。
李泌要錘鍊她的部下,可這也害得田波每天都不得不拖着瘸腿穿越雪地去辦公所在。
還沒有走幾步,後頭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田波!”
田波愕然轉身,說起來在李氏大宅裡,這麼喊他的還真沒有幾個人,王夫人算一個,公子李澤算一個,即便是夏荷,看到他也叫一聲田叔呢!
回過頭來,看着一邊粗大廊柱後頭閃出來的一個人,臉色不由得古怪起來。
這人雖然穿着男子裝束,但卻分明是一個女子,而且還是到李氏大宅不到三天的柳如煙。
大年初三,柳氏一家子,便穿起了大青山,出現在了武邑。因爲過完年後,李澤便要帶着柳如煙上長安了。爲了自己的寶貝女兒,柳老爺可是官兒也不當了,帶着老婆要陪着女兒一齊上長安。
當然,對於柳老爺來說,如今他的兒子手握重兵,顯赫一方,他的女兒馬上便要成爲正三品的誥命夫人了,他那個小小的縣令,做不做又有什麼意思呢?每日裡俗事纏身,辛苦之極還討不到好。就這樣跟着女兒去了長安,指不定皇帝陛下看在女婿這位千牛衛大將軍的份兒上,還賞賜給自己一個清閒富貴的官兒做做,如果真是那樣,豈不美哉?
田波是怎麼也想不到,柳家大小姐怎麼會找上他的?沒道理啊!
可是不管怎麼樣,這顯然是一位他不能惹也惹不起兒的主兒。柳如煙在李家大宅加上上一次也算是住了不短時間了,對李家大宅是熟門熟路,也難怪她能摸到這裡來。
田波對於這位大小姐的脾性,可也摸得很清楚。的確是很單純,不知世間險惡爲何物的嬌養大小姐。但這樣的人嘛,越發是不能怠慢的,因爲她要不喜歡起一個人了,那就是真的不喜歡,而且有很大可能一以貫之地不喜歡。
這位可是板上釘釘要成爲公子正牌子夫人的。沒看到自從這位出現在李家大宅之後,夏荷那丫頭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一次嗎?
“柳姑娘,這是要?”田波笑嘻嘻地轉過身來,向着柳如煙行禮問道。
“我在這裡專門等你的。”柳如煙笑盈盈地走到了田波的面前,哪怕是穿着男裝,但一顰一笑,仍然是讓田波有些心旌神搖,趕緊低下了頭。
“姑娘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就是。”
“帶我去一個地方。”柳如煙低聲道。
“姑娘要去什麼地方只管說,我馬上去安排馬車,只是柳老爺和夫人不同行嗎?”田波問道。
“我想去看看夏荷在幹什麼!”柳如煙這一句話立時將田波唬了一跳。
上一次在李家大宅,柳如煙只是約摸知道夏荷是李澤的貼身丫環,照顧李澤有十餘年了,兩個感情深厚,王夫人也很隱誨地提起過,她將來嫁過來後,夏荷肯定也是要入門的。對於這樣的事情,柳如煙縱然心裡不舒服,也是毫無辦法的。但後來事情的發展,顯然超出了她的預料之外。
父親話裡話外,都說到了這個夏荷可是很厲害的。因爲那時石邑負責財務的戶房,曾經在來武邑會議的時候,被夏荷收拾得心驚膽戰,回去之後與柳老爺說起來還心驚膽戰。
而哥哥柳成林甚至還專門寫了一封信來,讓自己與這個夏荷要和睦共處,要有大婦的涵養,不要與其較勁。最後還說了來了一句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不爭即爲爭也。
父親的嘮叼柳如煙還沒有放在心上,但一個能讓哥哥專門寫信來提醒自己的女人,可就不簡單了。柳如煙縱然是嬌嬌女,但這種家庭養出來的女兒,對將來如何當大婦,如何掌家庭卻也是自小便學習的。
來李宅好幾天了,她楞是沒有見到夏荷,這讓她對這個有過幾面之緣的女子更加好奇了。
田波心裡有些發苦,乾咳了一聲道:“姑娘要見夏荷,只需跟公子說一聲,讓夏荷找個時間來拜見姑娘就好了。”
“我只想悄悄地看她一眼,看看她平時做一些什麼事情而已。”柳如煙道。“我不想讓李澤知道,也不想讓其它人知道。”
柳如煙自然也是有她的驕傲的,既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又不想折了自己的面子。
“姑娘有所不知,夏荷工作的那個地方,是不許輕易進去的。”田波只想推託了這樁事,話說他現在負責的這一攤子,很多錢都是用得見不得光的,而這,都需要從夏荷那裡出來,這些錢的編算,可全都是夏荷親手掌握的。帶柳如煙去不可緊,得罪了那位姑奶奶,到時候筆頭子稍微一歪,自己可就要坐蠟了。
“我知道,所以纔來找你啊,別人進不去的地方,田管家你自然可以暢行無忌的。”柳如煙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盯着田波,滿臉的期盼之色,但分明卻又是不容反駁的。
田波嘆了一口氣,知道這事是避不過了。轉過頭看了一眼校場之上的李泌,那丫頭正一臉的看熱鬧的表情呢,當下揹着身子做了幾個手勢,示意李泌趕緊去報信。
“走吧,田管家!我就是悄悄地去看一眼而已。”柳如煙道:“看上幾眼,就回來,保管不會讓你難爲。”
無奈之下的田波,只能苦笑着陪着柳如煙出門而去。看着他們離開的李泌,也趕緊回頭去找李澤。
而正在公孫長明商議着此次去長安之後要去拜見那些人,要送些什麼禮物的李澤,聽到李泌來報訊之後,在公孫長明似笑非笑的神情之中,居然也只是揮了揮手,示意李泌下去,便再無下文了。
“這麼有信心?”公孫長明笑問。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李澤信心十足。
“你且等着吧,將來肯定有你頭疼的。”公孫長明冷笑:“夏荷已經被你培養成一個怪胎了,外表溫柔,內裡剛烈,做事更是霹靂手段,而柳如煙呢,這也是一個極有主見的女子,兩個人都是不好糊弄的。好在現在兩人一個居武邑,一個要跟你遠赴長安,在可以預計到的數年時間裡,她們或者不會再照面,起碼不會長時間地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還好說一些,一旦有朝一日二人同居一個屋檐下了,說不定就有好戲瞧了。”
“公孫先生想多了!”李澤呵呵笑道。“到時候且讓我們來看一看。”
田波一路三回頭,都沒有等到救兵抵達,武邑現在縱然很大,但李氏大宅在中心區域,而夏荷的辦公居所也在中心城區,哪怕是欺負柳如煙不識得路,帶着她繞了好幾個圈子,但終於還是抵達了目的地。
正如柳如煙所預料的那樣,這個地方別人輕易進不去,但對於田波來說,卻是輕而易舉,守門的衛兵甚至還躬身向田波行禮。
踏進了這幢控制着整個李澤麾下區域財政大權的屋子,柳如煙便不再管田波了,而是自顧自地在裡面遊走着。田波只能緊緊跟隨。
直到他們聽到了夏荷憤怒的聲音。
隔着一個小小的院落,站在這頭的屋檐之下,柳如煙清楚地看到了夏荷正將數名下屬訓得滿頭大汗,然後將一疊厚厚的帳薄甩到了這些人的面前。
那些人撿起帳薄夾着尾巴狼狽而去,夏荷擡起頭來,卻與柳如煙的目光正好碰在了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