壺關往外的道路並不是太好走。雖然道路有着丈餘寬,但除了中間的數尺之地被人踩得溜光結實之外,兩邊卻都是長滿了野草荊棘,田季帶着的二千魏博兵排成了三列,沉默地行走在這條不知多少年前便修建而成的道路之上。走在前面的士兵不停地揮舞着手裡的橫刀,將路上的野草荊棘斬斷。每行過裡許,最前面便會換上一批人來重複這些工作。
道路的一邊是密林,另一邊卻是寬闊的溪溝,溪流潺潺,也只是在最中間的那些地方纔能看到,其它的地方,怪石嶙峋
田季騎在馬上沉默前行。
田悅的意思,已經傳遞到了每一個田氏核心子弟那裡。抓住皇帝,是田氏重振雄風的唯一的機會,否則像現在這樣下去,田氏終究會單純地淪爲別人的打手。就像現在這樣,被宣武支使着頂在潞州與河東,武威對抗,而武威在昭義的主力,卻是屈指可數的,現在除了朱友貞,基本上都被調走了。
河東和武威,每有一個是好對付的,要是這樣消耗下去,精銳的魏博兵,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會消失了。
沒有了這支精銳的軍隊,那田氏拿什麼立足呢?
抓住了皇帝,柳如煙,王夫人這些人,便有了資本與河東,武威討價還價,威脅他們不得再對昭義有覬覦之心。而憑着皇帝在手,又可以拉攏一些節鎮來擴充自己的勢力。武威不就範,但河東韓琦指不定就會成爲他們的盟友。
所以這一次田氏兄弟是竭盡了全力。除開田悅在潞州憑藉着高牆深壘與河東武威對抗,其它的魏博兵主力,差不多都調了出來圍剿千牛衛。
他們一定要搶在朱友貞抵達之前,拿下皇帝。
朝廷的這支兵馬,能去的地方有限,潞州有重兵屯集,他們必然不會去哪裡,而且去往潞州,必然就要過壺關,那可是一個一夫擋關,萬夫莫開的地方。只要腦子稍微清醒,就不會走這條路。
剩下的,也就是往長治,屯留而去了,而在哪裡,田平早就蓄勢以待了。而現在,周邊的兵馬,也都在往這個方向上四面合圍而去。
原本田季是沒有將千牛衛放在眼裡的,但在樂安一戰,他們卻讓所有的魏博官兵刮目相看,擊潰朱友文的主力,陣斬朱友文,已經說明了這支軍隊的戰鬥力。
這也是田季這一次將麾下所有的魏博主力帶出來的原因,昭義的兵馬,說句實在話,他還真有些看不上。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戰鬥意志並不堅決。要是帶着他們上了戰場,到時候出了什麼亂子,搞不好就會毀了大局。
一邊走一邊思考之中的田季,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一邊的密林之中,他正被幾雙眼睛死死地盯着。
人數並不多,只不過七八個人而已。身上披着厚厚的用野草,樹條包裹起來的僞裝,伏在地上的他們,正凝目注視着不遠處緩緩前行的隊伍。
憑心而論,魏博治軍甚嚴,這支軍隊行進之時,也保持着極高的警惕,軍伍之間,保持的矩離極爲恰當。
“擒賊先擒王,厲海,你有把握嗎?”柳如煙低聲道。此時的她,手裡握着她那支青色的長槍,身上揹着一個皮囊,內裡插着六支精鋼短矛,便像是一支開屏的孔雀一般。“超過了一百步,我的矛擲不過去。”
“要是能將田季一箭斃命,這仗就好打了,不然這支部隊與我們還有的一打。”屠虎道。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哪怕只是看一眼這支軍隊的行軍姿態,屠虎也知道這是一場硬仗。
他們只有一千人,人數只有對方的一半,縱然個體戰鬥能力肯定要比對方高,又佔了突襲的優勢,但想要輕鬆獲勝,只怕是不可能的。
而他們最擔心的便是這支軍隊見勢不妙,來一個壯士斷腕,逃回到壺關去,特別是讓田季逃回到壺關去,那可就麻煩大了。
厲海將羽箭搭在了弓上,屈膝半跪,緩緩拉弓。
“可惜那張弓被陳長平帶走了,要不然這個距離之上,我有十成的把握,但現在,我只有八到九成。”
“你放鬆了射。”柳如煙捏緊了手裡的槍:“我會盯着他的,要是一箭不中,我會死盯着他,直到把他殺死。”
厲海不再說話,弓已拉至滿月。
周圍數人亦不再說話。只是紛紛從地上爬了起來,扯去了身上的僞裝,半弓着身子,做出了衝鋒的姿態。
山道之上,軍隊仍在沉默的推進。
一聲虎嘯之聲忽然在一溝之隔的對面的山腳之下響起,田季微驚,轉頭看向虎嘯傳來的方向,一支體形巨大的斑斕猛虎,此刻居然正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的溪溝里昂首盯着他們。看起來絲毫並不懼怕這支軍隊,或許是這支軍隊的出現,打擾了它安靜的喝水,它不滿地咆哮了一聲,挑釁似地盯着這支隊伍。
許多魏博兵都興奮了起來,但沒有軍官發令,他們亦只是沉默地看着那隻老虎。
許是挑釁沒有得到迴應,這支猛虎又是仰天咆哮了一聲。
“這個畜牲,當真是不知死活。”猛虎的咆哮聲中,田季不由得笑了起來:“卻放你一馬,不過要讓我再看到你,說不得我的大椅之上,將會多一張虎皮了。”
笑意在田季的臉上綻開,卻又猛虎凝固,他猛然回頭。
視野之中,卻只看到一抹箭影。
剛剛的虎嘯聲中,厲海抓住了這天賜的機會,鬆開了扣箭的三根手指。
羽箭破空的聲音被虎嘯之聲掩蓋,幾乎所有的魏博兵,注意力都被這支大老虎給吸引了過去。
田季心生警覺的時候,卻是爲時已晚。
羽箭已至。
田季只來得及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羽箭自他張開的大嘴之中射入,從後頸之中透出。
田季一聲不吭地從馬上栽了下來。
幾乎就在他栽下來的同時,柳如煙已是如同一隻獵豹一般從藏身之地竄了出來,在她的身後,屠虎,小蟬等人緊緊相隨。
厲海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心中連道僥倖,剛剛田季的反應他也看到了,如果不是這隻猛虎,只怕自己這一箭很難奏功。
“菩薩保佑,厲海這輩子,絕不再殺一隻老虎!”心中念叼着的厲海也是向前奔跑起來。一邊奔跑着,一邊從腰中箭囊之中抽出箭來,搭箭上弦。他們衝鋒的地方,正好處於這支軍隊的中段,也就是田季所在的中軍位置。
田季倒下了,四周的親兵驚惶地大叫着圍了上去。但其它的魏博兵,卻在這一瞬間,挺起手裡的武器,在一名軍官的指揮之下,悍然迎了上來。
號角之聲驟起,後方的魏博兵迅速地散開,向前狂奔而來,不少人甚至躍下了溪溝,縱躍如猿猴地飛奔準備支援中軍。而前軍,卻在一聲聲的號角聲中,就地轉向,組成了一個軍陣,在口令聲中返身推進。
“幸虧殺了田季。”屠虎看着魏博兵的反應,心頭也是不由連叫僥倖。魏博兵如此強悍,當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柳如煙可就沒有他們想得那麼多了。
衝鋒起來的她,宛如靈狐,起落之間,已是逼近到了魏博兵五十步之內,反手從背後槍囊之中抓住一支短矛,藉着奔跑的勢頭,向着前方那名正在指揮佈陣的魏博軍官飛擲而去。
軍官揮刀砸向飛來的短矛,剛剛格開第一支,接錘而至的第二支短矛卻是透胸穿過,這名軍官慘叫上一聲,仰天便倒。
短矛一支接着一支的飛出,一個又一個站出來的軍官中矛倒下,距離愈近,他們想要格擋的希望愈小。
更何況,夾雜在這些短矛之中的還有那呼嘯而至奇準先比的羽箭。
六支短矛擲完的柳如煙,挺起手中的青色長槍,徑直殺進了魏博軍之中。
而在他們身後的密林之中,千餘人的精銳,緊跟着衝了出來。
山谷之間,喊殺之聲頓時四起。
溪溝的對面,那支斑斕猛虎怔怔地看着這一切,突然,它尾巴一夾,飛快地躍上了岸,迅即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這一次,連叫都不敢叫了。
夜晚的壺關,也失去了往日的寧靜,一支支軍隊往來穿梭,不時有人被當街抓住,然後便是血濺長街。蘇羣的隊伍,正在壺關之中抓捕着田季留下的人手。
捕殺一直持續到午夜時分方纔告一段落,滿身血跡的蘇羣大步走上了壺關城樓之上,那裡,薛平正坐在一張板凳之上,一手提着酒壺,一邊喝酒,一邊遙看着黑沉沉的遠方。
“公子,壺關已經完全掌握在我們手中了。”蘇羣仍是有些忐忑不安,“只是不知他們什麼時候會到?”
“最多天明,先頭部隊便會到了,不超過兩天,你就會看到皇帝陛下。”薛平笑道。
兩人就這樣站在關頭之上,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沒過多久,酒壺空了,薛平抖手將酒壺從關頭之上扔了下去,但兩人卻仍然站在那裡沒有動。
天色微亮之際,遠處傳來了馬蹄之聲,一抹火紅色映入到了薛平的眼中,薛平兩腿一軟,險些摔倒。
“他們來了。”他興奮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