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雨,讓道路變得泥濘起來,也讓軍隊的前進變得困難無比。但也讓追兵在大雨之中失去了他們的蹤跡,使得秦詔所部暫時擺脫了宣武騎兵的追擊。
士兵們很疲憊,自從出了潼關之後,他們便沒有捱過牀了,基本上都是地爲牀,天爲被,只要一聲令下休息,很多士兵從馬上滾下來便呼呼大睡,還有的時候,便只能在馬上一邊行軍一邊打着嗑睡。
現在的秦昭倒是非常感謝千牛衛的那些士兵給他的元從禁衛曾經的恥辱和教訓,連續的與對方鬥毆,比試失敗之後,讓秦詔痛定思痛,下定決心重新整頓兵馬,在請示過皇帝之後,重新整編挑選出來的元從禁衛,不管是戰鬥力,還是吃苦耐勞的精神,都比以前的要上了好幾個臺階。
他仿效了千牛衛的招兵手法,選擇的士兵大多是那些平頭百姓,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軍官仍然來自勳貴而已,當然,能被他挑中的,也是勳貴裡頭有上進心的一批。
如果不是這一年多來的磨礪,他簡直不敢想象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或者出潼關不久,原來的那批兵馬,就會作鳥獸散吧。
現在他雖然也傷亡慘重,但至少,士兵們已經渡過了最初的惶恐期,而進入到了另一個階段,大概也可以稱之爲麻木期吧,士兵們似乎已經認命了,與敵人打起來,舍死忘死,奮勇向前,打贏了,便掩埋了戰友的遺體,取下戰友的某一件遺物綁在自己的戰馬身上作爲留念,然後便繼續前進,如果打敗了,自然便是狼狽逃竄。
但不論打勝打敗,這支軍隊,氣氛始終還是熱烈的,一到閒下來,每個人便都歡欣鼓舞地互相找着樂子,尋找着一切可能讓自己快樂的機會。
所有人,都在把今天當着自己的最後一天在活。
這是一個好的現象。
至少在秦詔看來,這樣的一支軍隊,纔是他夢寐以求的想統帶的一支軍隊。
雖然他現在只剩下一千五百人左右了,但現在的他們,卻比剛剛出潼關的時候還要更強。
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地瓜幹喂到了戰馬的嘴邊,這還是前幾天他們襲擊了一個鎮子,從鎮子上抄來的。現在他們的所有給養基本上便是靠搶了,有時候搶宣武軍的運糧隊,搶不到運糧隊的時候,便搶老百姓。
爲了活下去,秦詔已經顧不得什麼軍紀了。唯一強調的便是,在搶老百姓的時候,不許殺人,不許姦淫。
地瓜幹他自己捨不得吃,全都留給了他的戰馬。戰馬可不能光吃草,要是光吃草的話,用不了幾天,戰馬可就要掉膘兒沒勁兒了。人就要好得多了,實在餓得急了,吃一把青草,也能扛一陣子。
戰馬粗大的舌頭將一把地瓜幹捲進了嘴裡咀嚼着,秦詔憐愛的揉了揉馬頭,然後從馬鞍旁的袋子裡掏出了一把刷子,舀了滿滿一頭盔的水回來,用力地給自己的戰馬刷起身體來。早前的一場戰鬥,戰馬的身上沾染了不少的鮮血,此刻都已經凝結在了戰馬身上,這會讓馬很不舒服的。
而此刻,很多的士兵也正在跟秦詔一般做着同樣的事情。
戰馬很享受秦詔的服侍,一邊嚼着地瓜幹,一邊不時地用碩大的馬頭蹭着秦詔的身體。
服侍完了戰馬,戰士們終於開始給自己張羅吃的了。
剛剛的一場暴雨,給他們帶來了許多意外的吃食。現在他們休息的地方不遠處有一個大池塘,雨過之後,竟然有數量衆多的王八從池塘裡爬了出來,在草從裡笨拙地爬行着。士兵們輕而易舉地撿起這些平素並不吃的東西,乾淨利索地一刀削了王八腦袋,先喝幾口王八血,然後便生起一堆堆的火來,將王八丟在火裡燒着。聞着香味了,便掏摸出來,大口地吃着。
另一些士兵用樹枝,藤條編了一些簡易的網,然後脫去了盔甲,跳進池塘裡撈起魚來,收穫極是不錯,一網下去,總是能撈上幾條大魚來。看這模樣,只怕他們離開的時候,這個大池塘裡只怕連小魚兒也會被他們撈得乾乾淨淨。
還有幾個士兵卻是另僻蹊徑,編一個網卻並不下池塘,而是跑到一邊的溝渠裡,用網堵住一頭,然後一個士兵赤腳跳進溝渠裡,從上頭一路淌下來。最開始的時候秦詔還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但沒用多長時間,他便看到堵在前頭的士兵面前的水面開始沸騰起來,伴隨着歡呼之聲,滿滿的一網兜泥鰍,鱔魚便被士兵端了出來,往地上一丟,旁邊的士兵手持着刀鞘一陣亂拍亂打,將這些滿地瞎蹦的泥鰍鱔魚給砸昏了。
旁邊的田地不少,田地之間的溝渠也很多,有樣學樣的,不少的士兵們都開始了這樣去捉泥鰍鱔魚。
雖然沒鹽沒油的,腥氣也重,但這對於他們這支隊伍來說,卻也是一次改善伙食的機會。
這一次出來,秦詔也算是大開了眼界。
秦家原本也是鐘鼎世家,不過像他這樣的建國時的武勳之家,經過幾百年之後,卻是漸漸沒落,但即便如此,秦詔過的日子也不是普通的百姓所能比擬的,從小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主兒。
像在野外這樣隨時隨地能找到吃的,他還真不如他的士兵們精通。特別是這些後來的他從底層百姓之中找來的這些兵,更是有着千奇百怪的辦法能尋摸到吃進肚裡的東西,有些在秦詔看來簡直不可思議,明明在他看來是吃不了的,這些士兵擺弄一陣子之後,再吃進嘴裡,卻發現味道居然還不錯。
秦詔的親衛興高采烈的拿着一支烤好的蟮魚跑了過來,這條蟮魚足足有一斤多重,此刻被一根樹枝從嘴巴里穿了過去,捅過了整個身子,烤成了金黃色,香氣四溢,倒是讓秦詔不自覺地吞了幾口唾沫。
親衛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小心地打開,裡面包着的是一些食鹽,小心地用手指頭沾了一些,抹在了蟮魚身上,這才遞給了秦詔。
相對於吃的,鹽,對他們更寶貴。
沒有鹽補充,人是會痠軟沒勁兒的。這對於戰士來說,簡直就是災難性的。
副將金世勇嘴裡啃着一條烤熟的大魚,從另一邊走了過來。金世勇與周邊的同伴最爲明顯的不同,便是他的塊頭要更大,個頭也要更高,比起七尺有餘的秦詔還要高出半個頭,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一頭長長的金色的頭髮。
秦詔聽說過金世勇的祖先來自一個遙遠的國度叫做什麼羅馬的,他的祖先跨越千山萬水到了大唐之後,頓時被這個國度迷住,再也不曾離開,就在大唐安居樂業了。這麼多年下來,他們這一脈的外貌正在向着大唐人靠近,秦詔見過金世勇的爺爺,還有着兩隻貓頭鷹一般的藍色的眼睛,但到了金世勇這裡,眼珠兒便成了黑色,倒是這一頭金髮,他們家是一脈相承。
“秦將軍,不是說陛下已經到了壺關了嗎?接下來,咱們是不是要往壺關去護衛陛下?”大口地啃着魚,金世勇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秦詔微笑着搖頭:“我們去壺關幹什麼?那裡有足夠的人手護衛陛下,也有足夠的人手守衛壺關,我們去,幫不了什麼忙。”
“可是我們是陛下的元從禁衛啊,呆在陛下身邊,是我們最基本的職責啊!”金世勇將魚骨架拋開,抹了抹嘴,不解地道。
“正是因爲我們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這個時候,我們纔要想盡辦法爲陛下儘自己的一份力量啊。而此時,爲陛下盡最大的力量,絕不是去壺關,我們在外面遊走,纔是幫助陛下最好的辦法。”秦詔道。
金世勇不懂,秦詔說是遊走,其實是爲自己臉上貼金了,他們是在流竄。而且是毫無目的流竄,今天竄進了潞州境內,明天卻又拐了一個大彎,跑到了衛州境內。
“陛下現在正需要人手,我們……”金世勇一攤手,道。
“老金,現在追在我們身後的是那支軍隊?”秦詔笑問道。
“是宣武最精銳的一支騎兵。”金世勇嘿嘿的笑了起來:“他們跟在我們身後已經足足十天了,吃了我們十天的屁,我們交手了三次,都是我們小勝呢。”
“是啊,要是我們往壺關跑,他們是不是也會跟着去呢?”秦詔笑着道。
金世勇恍然大悟。
“而且,此去壺關,必然已經是險阻重重了,這些天來,我們碰到了不少的敵軍,他們都在往壺關趕,好在我們是騎兵,總是能找到縫隙穿過去,但我們要去壺關的話,可就繞不過去,得硬打了,你想想,我們一路打過去,這些兄弟還能剩下多少?”
“將軍說得是!”金世勇連連點頭。
“所以啊,我們就呆在外圍,引着這支宣武騎兵亂竄,有機會便去襲擊他們的糧隊,襲擊他們的後勤線路,不管能不能得手,總是能讓他們不得不派出更多的人手來保護後勤輜重,這也是在爲壺關減輕壓力。老金啊,你說說,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更能幫到陛下?”
“還是將軍深謀遠慮!”金世勇豎起了大拇指。
(寫這一章的時候,想起了小時候的經歷,文中提到的捉魚,捉泥鰍蟮魚,都是槍手做過的事情呢,前段時間回了老家一趟,想再重溫一下小時候捉泥鰍蟮魚的感覺,很可惜,在一場雨後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同樣的溝渠,同樣的撮箕,同樣的赤着雙腳去溝渠裡走了一趟,最後除了泥沙,啥都沒有撈着。泥鰍和蟮魚哪兒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