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雪白的兔子在地上狂奔,身後,一匹高大的駿馬急奔而來。似乎是知道大難臨頭,這隻兔子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在頭頂之上的陰影將它完全罩住的時候,它猛然蹬地,突然轉向,原地轉了九十度,向着一側奔跑而去。
它能急停急轉,戰馬可不行,帶着巨大的呼嘯之聲,戰馬的蹄子擦着兔子的身子掠過,猛衝出去,向前又急奔了十數丈,馬上騎士這才一勒戰馬,戰馬人立而起,碩大的身軀車轉過來,掉換了方向,再一次向着兔子急追而去。
馬上的騎士是右武衛中郎將李德,而此時,在他身後,正在爲他鼓掌加油的,則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柳小蟬。
戰馬的速度終究不是兔子能比的,空曠的原野之上又躲無可躲,連個石塊,土洞也沒有,原本茂盛的草木因爲季節的原因,這個時候也都倒伏在了地上。兔子只能竭力奔跑,只是它的體力,已經愈來愈差,跑得也愈來愈慢了。
李德風一般地掠過了兔子。
在馬與兔子並行的時候,他整個人斜掛在馬腹一側,一腳踩着馬蹬子,一腳勾着鞍橋,一個漂亮的蹬裡藏身,長臂一抄,已是將這隻兔子的兩隻長耳朵抓在了手中,高高地舉了起來。
遠處,柳小蟬和一衆衛士都大聲地喝起彩來。
李德的這一手,可不是隨便就能做得出來的。
李德得意洋洋地摧馬走到了柳小蟬面前,提着兔子道:“小蟬,抓到了,只可惜瘦骨嶙峋的,不肥,不過待會兒可以給你做一碗紅燒兔子肉。”
柳小蟬一把從李德手裡搶過了這兔子。
兔子似乎已經嚇傻了,四腿縮在肚腹之間,兩隻耳朵緊緊地貼着後背,縮成了一小團地躺在柳小蟬的手掌裡,身體瑟瑟發抖。
“好可憐的小兔子呀!”柳小蟬捧着小兔子,橫了李德一眼:“你咋這麼心狠呢,這麼可愛的小兔兔,你要把它做成紅燒肉?”
李德看着柳眉倒豎的柳小蟬,一口氣兒險些兒沒有接上來。
“我心狠?”
他看着柳小蟬,目光又轉向一側衛士們馬背上搭着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獵物,大到狼,鹿,小到獐子,每個衛士的馬後都掛滿了,似乎這些獵物,有八成都是柳小蟬小娘子下的手吧?
那一手飛矛之術,三五十步內,幾乎百發百中,讓隨行的衛士們都讚佩不已。自己和衛士們爲了討這位小娘子的歡心,一路之上都沒怎麼下手,雖然大家的馬上騎射之術都是槓槓的,但既然是陪柳小蟬出來打獵散心,當然是要讓她開心啦,所以大家光顧着趕獵物供她下手,自己都沒有過過癮。
這隻小兔子,是今天自己唯一的獵物,本來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領,也好討討新媳婦的歡心的,咋這一馬屁就接接實實地拍到馬蹄子上了呢?
李德摸着鼻子,吭哧了半天,卻是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很可愛?”柳小蟬兩手捧着兔子舉到李德的面前,歪着頭問道。
“可愛,可愛!”李德昧着良心連連點頭,四周的衛士看到柳小蟬的眼光掃過來,也是一迭聲地道:“可愛極了。”
“瞧那一身白毛多柔順啊!”
“兩隻紅眼睛就像兩顆寶石啊!”
……
一連串的阿諛之詞從這些五大三粗的傢伙嘴裡噴將出來,聽得李德身上寒毛直豎。他很清楚,這隻兔子在他與這些衛士們眼中,除了是食物之外,委實是找不出其它任何一點可愛之處的。
不過,既然是李大娘子說的,那這隻小兔子也必須可愛起來。
“我要把它肥肥的。”柳小蟬將小兔子揣進了懷裡,只露了一個腦袋在外頭。
“行行行,小蟬你想養啥都行!”李德趕緊道。“今日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回吧!”柳小蟬點了點頭,撥轉馬頭。
李德如蒙大赦,揮揮手,一衆騎兵立即簇擁着他們二人往回走去。
柳小蟬跟着李德來到朔州已經好幾個月了,新婚之初,自然是蜜裡調油,其中妙處,當然是不便與外人言說。不過到了過年的時候,柳小蟬終於思念起遠在武邑的親人了。
她還在不懂事的時候便進了柳府,然後又跟了小姐柳如煙,與柳如煙名義上雖是主婢,但一起長大的她們,感情倒如同姐妹一般,十幾年來,哪怕是柳如煙嫁人了,她也不曾離開過柳如煙,每個年節,自然都是一起過的。
往年都是柳如煙爲她包一個厚厚的紅包,笑着讓她存起來將來作嫁妝,今年,卻是輪到她給人包紅包了。一想起往日,便不由悲從中來,整日裡便茶不思,飯不想了。幾日下來,竟是日漸消瘦。
李德一個粗獷漢子,一個流浪乞兒,娶了柳小蟬,自然是寶貝之極,與李瀚一般無二,成了寵妻狂魔,一看柳蟬這模樣,頓時慌了手腳。
但他是右武衛中郎將,身居高位,肩負重責,眼下又正是風雲際蕩之時。邊境之上,右武衛與天德軍互相對恃,而武邑又一直猜測吐蕃極有可能來攻,值此緊要時刻,他哪裡又有時間陪着柳小蟬回去?讓柳小蟬一個人回去省親,他又是極捨不得的。便只能想着花樣來討娘子歡心,今日出門打獵,正是他忙裡抽閒,好不容易整出一點時間來陪柳小蟬出門,一是打獵,二是散心。
眼下看起來,目標也算是達到了。
好幾天了,終於看到了小娘子臉上又重新露出了笑顏了。
當然,也讓自己的那些親兵們,見識到了自己的媳婦雖然出身大戶人家,可不是嬌小姐。不管是騎術還是手上功夫,那都是上上之選。
事實上,柳小蟬也的確折服了這些親兵們。
在軍中,容顏其次,拳頭大才是真理。
更何況,在這些親兵眼中,長成柳小蟬這樣的,可不算是良配,他們大都喜歡五大三粗屁股大的女人,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好生養。
這讓李德很是鄙薄這些粗俗的傢伙。
老子是中郎將,怎麼能跟你們一般見識呢!
現在你們都看明白了嗎?老子的婆娘,那可是上上之選呢!
路邊零散地出現一些住戶的時候,人氣兒也就慢慢地起來了。溝渠縱橫,阡陌交通,田地裡早就溝好了土壟子,有農人將地裡的荒草砍伐了,堆集在一起,上面堆上泥巴,再用糞桶挑來一桶桶的米田共,澆在上面,然後再覆上一層土,最後點火。
隔不了多遠,便能看見這樣的一個個不見明火,卻有青煙嫋嫋升起的青煙。
亦有農人用竹筐子揹着從山裡刨來的樹葉子,每個竹筐子的邊上插上荊枝條,這樣做,便能裝上更多的樹葉子,看着婦人,孩子們都揹着一個個這樣幾乎比他們人帶要高的一筐筐的樹葉子往家的方向走,柳小蟬便有些奇怪。
“他們弄這些樹葉子幹什麼?”
“娘子有所不知啊!”李德卻是極熟悉這些勾當的:“這些樹葉子弄回去,倒在豬圈裡,豬在上面撒尿啊,拉屎啊,然後踐踏啊,時日一久,他們便會腐亂,最後,便成了上好的肥料了。這是圈肥啊。剛剛那些火燒的,那是火肥。都是用來肥田的。有經驗的農夫,會根據不同的土質情況,決定有什麼樣的肥,有多少肥,這都是有講究的呢!”
“原來是這樣啊!當真是人間處處是學問!”柳小蟬嘆道。
“當然,種田的確是一門大學問啊!”李德道。“會種田,纔能有糧,有了糧,纔不會餓肚子啊!”
說到這裡,李德有些惆悵。
柳小蟬伸出手去,輕輕地拍了拍李德的手,李德是孤兒,他的爹孃把最後一口吃食也給了他,自己卻是生生餓死的。
“以後有機會了,我們回去跟公公婆婆掃墓,一定做好多好吃的供奉。”
李德展顏一笑,“倒也不用做什麼好吃的,只要是糜子面饃饃,只要夠大夠多,他們也會很開心的。”
這話說得柳小蟬心裡一酸,眼眶一紅,險些兒便又掉下淚來,與丈夫並轡而騎,卻是伸出手去緊緊地握住了李德的手。
“我們不會再捱餓的。”
“當然,可是公子說了,他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讓天下人都不捱餓,也不會再出現像我家裡這樣的狀況。”李德道:“這也是我的心願。”
“我幫你!”柳小蟬輕聲道。
李德緊緊地握着柳小蟬的手,兩個人緩緩沿着官道向前行去,身後的一衆衛士知情識趣地拉開了與兩人之間的距離。
再向前行,一個個的村莊便開始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之中,道上行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遠處,高大巍峨的城牆似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霾,若隱若現。
在朔州,現在人丁依然並不是很多,絕大部分的人口,都是依託着城池而生存着,這兩年來,許子遠殫精竭慮,終於讓朔州有了起色,如今的人口,是當初他們接手之時的一倍有餘,總算是有了一些氣象。但總體來說,比起鎮州這樣的核心區域,朔州還差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