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雖然下得不大,但仍然將天地之間變成了一片白色。一隻大鳥從遠處飛來,落在了一株大樹之頂,伴隨着它的降落,樹枝顫抖了幾下,雪粉簌簌而落,露出了裡面的青翠。在樹頂警覺地觀察了一下四周之後,大鳥輕盈地落下地來,在雪地之上留下了長長的一條爪印,長長的喙在地上左叼一下,右叼一下,片刻功夫,居然從雪地之中找到了一隻蟲子,銜在口中,大鳥再度振翅而起,落在了樹冠之上,它並沒有將辛苦找到的蟲子吃下去,一隻叼在嘴裡,倒似乎是家中有需要他餵養的家人一般。
遠處突然傳來了急驟的馬蹄之聲,大鳥扭過了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數個黑影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愈來愈近。空中傳來了羽箭的呼嘯之聲,大鳥再沒有絲毫猶豫,振翅高高飛起,頭也不回的向着遠方飛去。
弓弦振動的聲音,對它來說並不陌生,很多同伴,卻是伴着這個聲音墜落下去,再也不曾在空中自由翱翔。
馬上的騎士當然沒有精力關注這隻大鳥,因爲他們正在逃命。在他們的身後,一支騎兵隊伍正緊追不捨。
陳富拉開了手中鐵弓,伴隨着羽箭的呼嘯之聲,一名騎士倒撞下馬。
陳富本名陳長富,一手箭術雖然比不上他的哥哥陳長平那樣神乎其神,但在箭手之中,卻也是出類拔萃的。
箭響聲聲,最後一名奔逃的騎士也墜落馬下。
騎兵們停了下來,翻身下馬,走到那些墜馬的騎士跟前,毫不留情地揮刀,給這些人再補上了一刀,然後纔將這些屍體拖到了一邊。
陳富作了一個手勢,後邊趕上來的騎兵又向着四周散了開去,片刻之後,便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之中。
朱友貞以曹彬爲主帥統率一萬五千人馬突襲武寧,而作爲先鋒的,正是田國鳳。
第一戰,田國鳳以迅速不及掩耳之勢便拿下了毫無準備的武寧權縣,然後三千騎兵沒有絲毫停留,一路狂奔,向着歸德方向急行。
歸德郡歸德城,纔是他們這支騎兵隊伍這一次最主要的目標。在哪裡,武寧節鎮有駐有一支一萬餘人的正規軍。
拿下歸德,擊潰這支隊伍,便算是打開了進攻徐州的門戶。
爲了保證進攻的突然性,這支騎兵隊伍幾乎是日夜不休的向着歸德方向突進。一路之上騎兵突飛猛進,一些小城小鎮,田國鳳根本就懶得看一眼。
而在最初的震駭之後,這些被田國鳳略過的地方,這纔想起來要派人往歸德方向報信。可是一來,他們已經落在了騎兵的後方,二來,即便有騎術出色的人抄小道超過了田國鳳的大隊騎兵,但卻無法繞過以陳富爲首領的斥候隊伍。這些人,最終還是倒在了這些斥候隊伍的刀箭之下。
數千騎兵在風雪天之中向着歸德靠近,而歸德,對這一切,卻還懵然不知。
歸德郡郡守周羣,同時也是歸德最大的豪門家族周氏的族長,此刻並不在歸德城中,而是在城外的莊園之中爲他七十歲的老母親慶生。
位於周莊的周氏豪華的莊園之中,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大紅的燈籠從離莊數裡的地方一直掛到莊內,那些落盡了樹葉的大樹之上,也被纏上了喜慶的絲綢,綁上了漂亮的絹花。
道路被清掃得乾乾淨淨,絡繹不絕的車隊,馬隊正從各個方向向着這裡彙集。
人活七十古來稀,今年周羣大張旗鼓地給老夫人慶生,歸德上上下下,自然都要來湊個趣兒。但凡自覺有些身份的,能進到莊園裡的,都是攜帶着精心準備的禮物,巴巴地趕上門來。
其中很多人,只怕周羣壓根兒就不認得。
當然,對於送禮的人來說,這並不重要。關鍵在於你的名字出現在禮單上就可以了。送了沒錯,不送,或者到時候就有麻煩。
周羣長子周振滿臉喜色地站在大門口迎客。
但凡是重要的人物,他都會親自迎到內裡大廳,再由父親接待,而那些小人物或者純粹是來巴結的人,他亦是笑臉相迎然後交由管家帶到莊園內新搭起的大棚之內,內裡早就擺好了流水席,這些人,來送了禮,露個臉,吃頓飯,當然就可以離開了。
遠處馬蹄得得,周振立即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如果說在歸德還有人能與他父親平起平坐的話,自然就只能屬於眼前這個人了,武寧軍駐歸德的中郎將呂蒙。
四十出頭的呂蒙正當壯年,武藝超羣,是武寧節度使龐勳的心腹愛將,統率一萬武寧軍,坐鎮歸德城,爲徐州守着南大門。
“世叔,一路辛苦了,這樣的天氣,還勞動您冒風雪而來。”周振笑咪咪地迎上去,替呂蒙拉住了馬繮,親自扶着呂蒙翻身下馬。
“老太君七十大壽,怎麼也要來沾沾喜氣的。”呂蒙大笑着:“你父親呢?”
“父親正陪着胡長史他們幾個說話呢,小侄已經讓人去叫父親了。”周振道。
“何必那麼麻煩,走走走!”呂蒙從懷裡抽出一副卷軸交給周振道:“這是龐節鎮親手書寫的一副中堂,送給老太君以賀七十大壽。”
周振趕緊雙手捧過卷軸,道:“想不到我家老太君大壽,竟然還驚動了節帥,當真是惶恐。”
“周府君一直是節帥最爲得力也最爲信任的人,老太君大壽,節帥自然要有所表示。”呂蒙大笑着,指了指後面的一輛馬車:“我也略備了薄禮。”
“呂將軍能來,就是周府的福氣了。”周振揮揮手,一羣僕人趕緊過去,從兵士手中接過了趕馬車的活計:“給這些兄弟們準備一間廂房,好酒好菜地伺候着。”
呂蒙滿意地點點頭,隨着周振剛剛跨進大門,便看到歸德府君周羣帶着歸德大大上小的一羣官吏以及鄉紳從大堂內迎了出來。
周氏莊園之中,觥籌交錯之間,歡聲笑語不絕於耳。而此時,距離歸德城不過三十里的地方,田國鳳率領的三千騎兵,正在做着最後的休整。在伺候完各自的戰馬之後,士兵們席地而坐,從懷裡掏出乾糧,從地上撈起一些雪花,一口雪花,一口乾糧,迅速地進食完畢,然後用披風把自己一裹,倒頭便睡。
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們要抓緊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好好地休息以恢復體力。
當然,將領們是無法休息的。
此刻,田國鳳,陳富等人則聚集在一起正在商量着最後的進攻計劃。
“根據施紅那廝提供的情報,歸德一共有駐軍一萬人,這一萬人,隸屬於武寧軍,由武寧軍中郎將呂蒙統帶。嗯,施紅說,這個呂蒙,是個很厲害的將軍。另外屬於歸德自己控制的府兵約有一千人。”陳富道。
“厲不厲害,先問過我的大刀再說!”田國鳳嘿嘿一笑。
陳富沒有理他,接着道:“這一萬人,其中一千人屬於呂蒙的親軍,駐紮在歸德城內,其它九千人,駐紮在距離歸德城十里左右的蘇各莊。這一次我們作戰的重點,不在於拿下歸德城,而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踏平蘇各莊軍營,殲滅這支武寧軍。只要擊潰了這支武寧軍,歸德城也必然是我們囊中之物。”
“蘇各莊距離我們這裡四十里地,半個時辰之後,我們全軍開拔,抵達蘇各莊的時候,天色剛好擦黑,而這個時間,應當是他們用飯的時間。各位記住,衝進敵人營房之後,第一要務是擊潰,將他們攆出營房,然後再加以追殺。這九千人,全都是步卒,只要將他們趕出了營房,到了野外,哈哈,那就任我們魚肉了。”
“就這樣辦。”田國鳳伸了一個懶腰,“抓緊時間睡一覺,養足精神,好大幹一場。”
“你睡吧,我來值勤,半個時辰後,叫醒你們。”陳富笑道。
“那就有勞老三了。”田國鳳哈哈一笑,就地躺倒。
遠處傳來馬蹄之聲,陳富長身而起,遠處,兩騎迅即奔來,一個是他撒出去的斥候,另一個卻是身着便服。
兩騎直奔到陳富等人身前,身着便服的那人率先翻身下馬,將手中的一塊牌子高高地舉了起來,道:“小人是施紅將軍屬下,在歸德城中潛伏,有重要軍情稟報。”
“說!”從那人手中接過牌子,仔細審視了一遍,陳富道。
“今日正好是歸德府君周羣母親七十大壽,歸德府幾乎所有官吏,全都到了城外周氏莊園之中爲周老太君慶生,連呂蒙也去了。”細作道。
躺倒在地上的田國鳳一躍而起。
陳富也是兩眼發亮,道:“周氏莊園的所在你可清楚?”
“知道。因爲周氏大慶,所以周羣還將府兵調集了數百,前去幫着籌備。”細作道。
“我去周氏莊園!”田國鳳道:“我要親手斬了那呂蒙。我只要五百騎兵,剩下的兩千五百騎,由你帶着去蘇各莊踹了他們的老營。”
“你那邊不要急着動手。”陳富點頭道:“等我哪邊發動起來,必然會有人跑去報信,到時候等這些人從莊園裡出來之後,你再發起突然襲擊。像周氏莊園那樣的地方,必然是壕深牆固,硬打,不是好選擇。”
“我知曉!以前我們還當泰山匪的時候,打吳克金那廝的莊園,便是屢攻不克,白白葬送了不少兄弟的性命,這一次我當然不會硬幹!”田國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