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着眼睛,兩隻手慢慢地揉着太陽穴,突然覺得有些不對,猛地睜開眼睛,卻是嚇了一大跳,在他的牀前,公孫長明倒揹着手,俯着身子,一雙帶着黑眼圈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你居然一夜沒睡在照看我?”樑晗又是慚愧,又是感激,“昨天晚上我是不是睡得很不安穩?”
公孫長明哼了一聲:“你倒想得美,我還照看你一夜?昨晚你睡得跟一頭死豬一般,鼾聲隔着幾間屋子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我是被你的鼾聲弄得睡不着。只好一大早爬了起來。樑晗,我看你遲早有一日會死在這酒上,喝得如此爛醉,就算被人在睡夢之中摘了腦袋去,你也會渾然不覺。”
樑晗訕笑着坐了起來,赤着腳走到桌邊,提起桌上的茶壺,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肚皮涼水,這才道:“這不是在節度使府嗎?最是安全不過了,所以不免放縱了一些,跟你在外頭跑的時候,你看我啥時候喝醉過,即便再饞,也不過是淺嘗即止罷了。”
公孫長明退了幾步,坐到桌旁,“樑晗,你需要自律啊,看看李澤,小小年紀,無人督促,亦無人逼迫,但對自己的要求,卻近乎苛刻。”
“那小子就不是人。”樑晗汲上鞋子,不無怨氣地道。“像他那樣活着,又有何樂趣?”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公孫長明盯着他,搖頭道。“業精於勤而毀於嬉啊,這一次在李澤那裡,你被那石壯揍得欲仙欲死,就沒有反省過,我縱然不通武藝,但也能看出這些年你真是有些荒廢了的。不然,不至於連屠立春也收拾不了,要知道屠立春的功夫更適合兩軍陣前作戰而不是個人爭強好勝。”
樑晗有些羞愧,在李澤的莊子上,是他這一輩子遭到打擊最多的時候,不但被一羣娃娃兵給生擒活捉醜態百出,最後還被石壯給揍得不要不要的。
“從今天,不,從明天起,我要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勤加練習,有朝一日,定要打翻石壯,一雪前恥。”樑晗鄭重地道。
公孫長明哭笑不得地看着樑晗,“那你是不是還要吃得比豬多啊?”
“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你又要打擊我麼?”樑晗有些怒了。“這一次,你便看着吧。大戰是避免不了的了,你心疼老友之死,必然是不肯離開這裡的,說不定還要親臨前線,我真得好好地練習一下了,萬一有什麼事,揹着你也好跑得快一些。”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盼着些好嗎?”公孫長明啐了他一口。
樑晗嘻嘻一笑,從一邊的毛巾架子上扯了毛巾下來,在臉上胡亂地擦了幾把,隨手扔在一邊:“兵兇戰危的,啥事都有可能發生,再說了,張仲武手下的那些悍兵精卒你又不是沒有見過,強悍如契丹人,這些年來也被他打得喘不過氣來最終不得不向他彎腰屈膝。成德的兵倒也是不錯的,不過太少。而且這些年來壓根兒就沒有打過什麼仗了,老的老,小的小,老公孫啊,說句心裡話啊,這一次他們三家打張仲武的主意,我是真不看好呢!你這一次說得話也不管用了啊!”
公孫長明嘆了一口氣:“李安國疑慮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皇帝要派陳邦召帶兵過來,也的確是存了就此削奪節度使權力的心思。平常時節,自然是不敢動的,但戰亂一起,便可以趁亂動手了,高駢是個忠心的,如果真如皇帝所願,擊敗了張仲武,那皇帝的確可以開始他的削奪節度使的大計,從這一點上看,咱們的這位皇帝也不是一個糊塗的,但是下面這些節度使,又有那一個不是鬼精鬼精的呢?自然也是看穿了皇帝的意圖了。這事兒,不是單單從軍事之上考慮的。他們想得更多,現在於他們而言,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了。真要拖到陳邦召的大軍來了,他們的機會就更少了。”
樑晗點了點頭,有時候某些事情總是很無奈的,明知道這樣很冒險,可是還不能不去做,因爲不做,可能後果會更嚴重。
“老公孫,這些年,你可是也幫了張仲武很多,他有如今的威勢,你算是出力良多,如今,你後悔不?”坐到公孫長明的面前,樑晗問道。
公孫長明搖了搖頭:“當年張仲武剛去盧龍,立足未穩,契丹那邊又出了了不得的人物,眼看着就要把契丹擰成一團了,我幫着張仲武出謀劃策,內安民政,練強兵,外對契丹人無所不用其極,狡計百出,近十年光陰,總算是將契丹又弄成了如今部族林立,互相仇殺,壓根就沒有能力向中原侵擾的局面,這有什麼可後悔的,當年要是張仲武輸了,如今只怕契丹就會成了大唐的心腹之患了,不知有多少大唐子民會遭殃,會死在與契丹人的蹂躪之下。一碼歸一碼,張仲武如今雖然野心勃勃,意圖弄亂天下,但當年,他還是有功的。”
“現在只怕打起來,人也死不老少啊!”樑晗諷刺地道:“說來也是好笑,你費盡心機不想讓外族殺我大唐人,可如今咱們自己人幹起來,你卻沒啥辦法了,只怕會死得更多。”
公孫長明默然半晌,搖了搖頭,看着樑晗:“你是不是跟李澈說過李澤的事情?”
樑晗一怔,“沒有啊,我沒有見過李澈啊!”
“那王明仁呢?你跟他交情似乎不錯?前幾天我看你醉醺醺就是王明仁把你送回來的,你沒有跟他說什麼?”
樑晗一呆,想了好一陣子才憶起這事,臉色微變道:“好像,似乎是說過李澤。”
“你說了些什麼?”公孫長明惱火地道。
“真沒說啥,就是說那個小子奸詐似鬼,不是個好人,便連公孫先生也吃了他好大的虧呢!”樑晗辯道。
公孫長明哀聲嘆氣,“李澈大概是知道李澤的事情的,不過兩人年齡相差太大,而且李澈又羽翼漸豐,所以也並不將李澤放在眼中。不過你現在這樣一說,倒可能引起李澈的興趣了,能讓我公孫長明吃虧的,能讓你樑晗憤恨的,又豈能是一般人物?難怪李澈要去瞧瞧李澤,這一下子,我算是辜負了小友的託咐了。”
“李澈要去看李澤?”樑晗吃了一驚,“是準備去收拾他這個弟弟嗎?”
公孫長明冷笑一聲:“談不上收拾,李澈還是要名聲的,如果李澤真是一個出色的,他必然會想盡手段將李澤弄到身邊來盯着,如果李澤是個愚笨不成氣的,那就任由他自生自滅了,他這點小心思,又豈能瞞得過我。”
“這是什麼道理?”
“道理簡單極了。以李澈現在的勢力,把李澤弄到身邊來,自然就輕而易舉地能讓李澤一事無成,而他當然也會竭盡所能地將李澤照顧得無微不至,名聲,實利一舉兼得,豈不美哉?”公孫長明嗬嗬笑道。
樑晗眨眨眼,公孫長明將無微不至幾個字,說得格外大聲。
“你跑一趟去李澤哪裡吧,告訴他這一件事。”公孫長明道:“讓他自己小心吧!”
“我?”樑晗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驚失色。
“不是你還有誰?事兒是你惹出來的,當然得由你跑腿,難不成讓我去?”公孫長明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