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州皇宮,西院。
寬敞的院落裡,兩名士兵赤着胳膊,互相扭在一起,正在比試着,四周圍着一大羣軍官士卒,正在拍手吶喊着爲雙方吶喊助威。
這裡住着向家大姑娘,也就是未來的皇后娘娘。這些衛兵,也都是她從嶺南帶來的悍卒,整個西院的警戒,都由他們來掌控。
關上西院門,這裡便自成一體,警衛,丫環僕婦,伙伕,甚至還有數名幕僚。
正自熱鬧着,外面卻突然響起了吵嚷之聲,伴隨着咣噹一聲響,西院的大門竟然被破開了,一名將領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院子裡先是鴉雀無聲,在片刻的凝滯之後,所有的軍官士卒都是拔出刀來,轉眼之間,便結成了一個小小的軍陣,示警之聲也旋即響起,整個西院裡,都響起了腳步聲,不多時,便有一隊隊的士卒從西院的各個角落裡涌了出來。
看這反應速度,倒也不愧是嶺南精銳。
李泌頂盔帶甲,手按在腰間刀柄之上,冷冷地注視着面前越來越多的嶺南士卒,在她的身後,只有四名衛兵,以及幾個鼻青臉腫的捕快,一個兩眼烏青的官吏模樣的人。
李泌,衛尉寺少卿,曹氏長媳,李澤的前親衛統領,嫡系心腹,每一個頭銜,都能讓她成爲鎮州赫赫有名的人物。看到是李泌,院子裡的人,倒都是鬆了一口氣。
一個師爺模樣的人越衆而出,雙手抱拳,向李泌施了一禮,道:“李少卿,這是何故?這裡可是向娘子的住所。不得宣召,外人不得擅入。”
李泌冷冷地注視了他片刻,指了指身後那幾個鼻青臉腫的傢伙,道:“江國,這幾個人,是你們打的嗎?”
江國看了那幾個鼻青臉腫,滿臉怒色的捕快訝然道:“李少卿,這怎麼可能?我們的人怎麼可能打這幾位差人?”
“你撒謊!”那名兩眼烏青的官吏憤怒地向前一步,道:“就是你們打的。”
“這是從何說起?”江國曬笑道。
“打人的就有他。”官吏突然手指向江國身邊的一名軍官。
江國訝然回頭看向那名軍官,那名軍官一臉的尷尬之色,竟是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這,這是爲何?”江國一臉的茫然。
李泌冷笑了一聲道:“江國,五天前,你們這裡的士兵一行十餘人,前往牛莊,途經靈壽縣時,肆意縱馬踩踏沿途百姓莊稼,爲農夫所阻之後,竟然鞭打農夫,揚長而去,該事件造成七名農夫不同程度受傷,其中一人,爲馬撞擊,性命垂危。迴歸途中,靈壽縣法曹周國柱帶領本縣捕快欲將人犯捉拿歸案,人犯持械,武力拒捕,毆傷法曹周國柱及隨行捕快,逃逸無蹤。”
江國臉色微變,五天之前,這裡的確派出了人手去牛莊與哪邊的人手接洽相關事宜,但回來之後,卻並沒有人提及此事。
現在此事,竟然大發了,顯然是靈壽縣知道了這些人的來歷,心知他們對這裡的人無可奈何,便將狀告到了衛尉寺。
一時之間心裡不由暗暗叫苦。他們現在可是在狼窩子裡,一直以來,對這些大頭兵都是約束甚嚴,無事甚至不允許他們上街。因爲衛尉寺的人,一直都是瞪大着眼睛尋着他們的錯處呢,幾個月來都是平安無事的,豈料就是讓這些人出去了一趟,便惹出了偌大的事情。
這些大兵在嶺南都是大帥的親兵,走到哪裡都是恥高氣揚耀武揚威的,在這裡有大姑娘約束着還好一些,可一旦出去,便原形畢露了。看這樣子,必然是真的了。
嚥了一口唾沫,江國再一次向着李泌彎下腰去:“李少卿,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到屋裡坐下,容我慢慢稟報可好!”
李泌呵呵一笑,“本官忙得很,沒有時間羅嗦,這件事情,事實情楚,證據確鑿,還有什麼好說的。本官來,拿了人就走。”
江國身後的那名軍官勃然大怒,踏前一步,怒喝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輪到你撒野?說拿人就拿人?”
江國一驚,想要拖住那名軍官,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李泌仰天大笑:“敢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我們向大姑娘的居所,我們向大姑娘可是皇后,是國母。”軍官按着刀柄,冷笑道:“你區區一個衛尉寺少卿,想拿人就拿人?區區一些賤民,幾個捕快而已,打了就打了,能奈我何?”
李泌臉上的笑容一點一滴的斂去,一字一頓地道:“現在向大姑娘還是向大姑娘,二年之後,她纔會是皇后娘娘。再則,即便是兩年之後,這裡,也不是法外之地。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遑論是皇后了,更別說你區區一個牙將了。”
嗆的一聲,這名軍官竟然拔刀出鞘,伴隨着這名軍官拔刀,院子裡的嶺南士兵一個個都是拔出刀來,怒視着李泌。
李泌卻是懶得看他們一眼,轉過頭來,看着江國道:“江國,他們這是要武力拒捕嗎?”
江國苦笑着連連搖頭。
開什麼玩笑?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鎮州。
李泌是什麼人?
李泌是伸出一個手指頭便能將他們輕易碾死的人物。向大姑娘他們的確不敢動,但從自己以下這些人,她殺了便殺了,誰敢多說一個字?更何況,現在人家是佔住了現,拿着了自己的短處。五百人,在鎮州能做什麼?不說駐紮這裡的千牛衛,單是李泌麾下的衛尉寺,想要剿滅他們都是輕而易舉。
“李少卿,這都是誤會,誤會。還不放下武器!”江國回聲怒斥着軍官和士卒,這名軍官卻也是怒目回瞪,顯然是極不滿意江國的軟弱。
“看來是想武力拒捕了。”李泌臉上的笑容顯得更歡快了一些。緩緩地擡起手,做了一個手勢,她身後的一名衛士立即一揚手,一枚袖箭嗖地飛上天空,抵達最高處之後,砰然一聲炸開,豔紅的煙花立時便在空中炸響。
“他們不會拒捕!”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大廳當中響起,李泌擡頭,越過中間的這些嶺南士卒,看向大堂,一個頭上帶着紗幕的女子,在數名丫環僕婦的陪同之下,走了出來。正是向訓的孫女,未來的皇后娘娘向蘭。
嶺南士卒們左右分開,齊齊躬身行禮。
李泌卻是冷然地看着這個女子,她是朝廷命官,衛尉寺少卿,向蘭現在從理論上來講,還真是一個普通女子,她自然是不肯行禮的。
“李少卿,不知這些人會得到什麼懲罰?”向蘭也沒有走到李泌的跟前,隔着長長的距離,她冷冷地問道。
“周國柱,你是法曹,熟知律法,你來給向大姑娘講一講。”李泌道。
兩眼烏青的靈壽縣法曹周國柱跨前一步,大聲道:“踐踏青苗,依大唐律令,杖責二十並賠付農夫損失。毆傷他人並至人重傷,依律判監一至三年並賠償損失,如果有人命,則抵命。毆打官差,暴力拒捕,罪加一等。”
院內衆人頓時失色。
片刻的寧靜之後,先前那個尚且耀武揚威的軍官臉上冷汗直冒,突然轉過身來,卟嗵一聲跪倒在向蘭的面前,大聲道:“姑娘救命,看在末將一向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救末將一命,末將落在他們手裡,必然是有死無生。”
他這一跪,當日參與此事的十餘名士卒紛紛跪了下來。
李泌只是冷笑地看着這一切。
向蘭臉上的紗幕無風自動,片刻之後,終於走了下來,徑直來到李泌跟前,欠身一福,道:“李少卿,這都是向蘭管教無方,這才讓這些人肆無忌憚,能否看在向蘭的份兒上,對他們從輕發落。向蘭願意重重地賠償那些農夫以及這幾位受傷的差人,如何?”
李泌乾淨利落地搖頭:“抱歉,法就是法,犯了法,就要受到審判,絕不可私向授受。向姑娘,淳于先生修訂的律法,已經頒佈了近兩年,違法必究,這是朝廷的國策,請恕李泌無能爲力。”
向蘭直起身子,心中怒意一陣陣翻騰,她已經落了架子了,想不到對方居然一點兒面子也不給。
“這件事情,如何才能了?”她問道。
“人犯歸案,由靈壽縣依法審判,至於最後究竟受到什麼樣的懲罰,那要看律法怎麼說了,李泌豈能越俎代庖?”李泌道。
向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人我交給你。江國,你全程跟着,犯了錯,就要受罰,但也不能讓靈壽縣枉法。”
“是!”江國躬身道。
李泌輕笑:“向大姑娘深明大義,實乃國之福也。周國柱,拿人。”
幾名鼻青臉腫的捕快爭先恐後的撲了上去,從腰間解下鐵鏈,一抖鏈子,往那些犯事的軍官士卒脖子上一套,拖着就往外走。
看着十餘名嶺南士卒被帶走,李泌微笑着一拱手,轉身便揚長而去。
看着空蕩蕩的大門處,向蘭突然一把扯下了臉上的紗幕,臉色鐵青的她反手從身邊一名衛士腰間拔出刀來,抖手一扔,佩刀帶着呼嘯之聲飛了出去,深深地紮在了門楣之上。
“今日之事,我記下了!”她恨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