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解出一道數學難題可不容易,自己不能再在還沒有完全理解題意的情況下隨便引入不可知的變量了,就像現在躺在牀上的的保羅一樣。他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明明說好的是自己假裝摔倒受傷,他自己心裡有分寸的不會有什麼事,可保羅爲什麼還要拉自己,他不知道這麼做很危險嗎?現在他欠了他一條命,這份情他一輩子都還不清了。他知道保羅不會讓他還的,他也知道自己一定是要還的,哪怕還不清也比要還。這是自己的事,要是因此牽
累了其它無辜的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想到這裡,他忽然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似乎自己終於找到了一直要找的東西,就是這種安心的感覺。在內心深處,他總覺得自己有很強烈的不安,而這種不安一直潛伏在他身體的最深處,像是一條地下暗河一樣流經他的身體內部,侵蝕着自己的思想,曾經閃電般掠過腦海的瘋狂念頭就是由它帶來的吧,不,更準確的說,是由他想要消除這種不安的感覺而帶來的。爲了讓它消失,他想過很多辦法,最後發現只有做一些好事才能讓自己的心獲得一些平靜。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是毀滅嗎,還是分別,亦或是什麼更可怕的東西?想到這一點,那種他記憶猶新的痛苦再次席捲而來,想要像上次一樣淹沒他的思維,但他這次沒有屈服,而是強忍着撕裂般的痛苦去用力地回憶。一些斷裂的畫面慢慢浮現了出來,漸漸艱難地拼接在了一起,感覺就像不打麻藥直接用針縫合傷口一樣,但他還是受住了。腦海中出現了一幅殘破的圖景,比塔拉還要漂亮的房子,笑容和藹的醫生,整潔的校園,安靜的圖書館,一切都顯得是那麼和諧。就在他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這些畫面之間的關係時,一切突然消失了,緊接着,一些恐怖的場面躍進了他的腦海,黑壓壓的的人羣,除了美國人,裡面還有自己的同胞,都像是瘋了一樣亂衝亂撞。熊熊燃燒的大火,斷壁殘垣,無辜者的屍體,還有一臉茫然的自己。畫面到此戛然而止,原本就殘缺不全的圖景瞬間崩塌,成了一塊塊更加破碎的殘片,再想把它們連起來幾乎成了不可能。伴隨着畫面的消失,那痛苦的感覺也跟着一併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不是像上次一樣他放棄抵抗之後好久纔像退潮時的海浪一樣慢慢退去。這麼說,他贏了,可爲什麼自己一點得勝的喜悅都沒有?這就是自己遺忘的過去嗎?如果真的是如此不堪,那他還回憶它幹什麼?以前那些人就說自己一出生就給他們帶來了不幸,說他是個災星,所以才把他打發到美國來自生自滅。好不容易自己快把這慘痛的經歷忘掉了,難道更加不幸的事情在美國還要重複一次嗎?不,絕不!
又一次,他產生了逃避的想法,他爲什麼一定要找回記憶,自己現在的生活不好嗎?他憑什麼去管斯佳麗和瑞特的閒事,他們的事和他有什麼相干?只要他不管這些,自己就能得到安全感了。這想法是如此的強烈,就像一筆從天而降的橫財一樣毫不遮掩的誘惑着他。它離他是那麼緊,近得只要伸手就可以夠到,只要他願意,渴望已久的平靜生活就會爲他敞開大門。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嗎?它就在他眼前,等着他把它拿走。自己爲什不要?他夢遊般的伸出了一隻手,身體前傾,想要把它抓住,卻只撲了個空,還連帶着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突然襲來的疼痛讓他驟然清醒,它纔是他此時的真實感覺,那些放棄了就會獲得安
全感的想法代表的只是虛幻的平和,就算他因此獲得了再多的回報,過上了一直想要的生活,那也不是他,那只是一個不敢面對的膽小鬼,不是傑克,不是林克傑。他努力了那麼久,難道會因爲虛假的安逸感覺而放棄?就算自己的過去再不堪回首,那也只屬於自己,是他獨立於世的證明,不把它們找回來,自己的生命就是不完整的,就和其他的庸人沒有區別了,他一向只喜歡完整的東西不是嗎?有些東西開始了就無法終止,除非它自己願意終止,沒有別的力量可以消滅它們,就像愛情。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愛情,孟姜女和萬喜良的愛情,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凱瑟琳和希剌克里夫的愛情,斯佳麗小姐和瑞特先生的愛情。愛情的悲劇太多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新的悲劇再次發生。真正的愛情是連死亡也無法分開的,如果相愛,即使生前不在一起,死後也會葬在一起;哪怕死後也無法在一起,只要愛還在,他們的心就會永遠在一起,這就夠了。愛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沒有愛的生活便沒有幸福可言。好在他們兩個都不是湊活着就能活下去的人,所以愛的分量更重,所以他們一定會在一起。
終於想通了困擾已久的問題,傑克的心情這才輕鬆起來。他重新打開筆記本,在上面工工整整的用漢字記下了他最喜歡的一句詩詞,是張先的千秋歲裡的一句: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把筆記本放好,傑克並沒有馬上去睡覺,他一直在想着自己以後應該怎麼做。對於瑞特先生的智慧他不敢掉以輕心,他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在不知道他究竟發現了什麼的情況下,自己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今天的那首詩意義太明顯了,更何況他還對下面的話做了修改,只要瑞特先生一看就看得出來。他應該不會生氣吧,自己畢竟是爲了他好;至於斯佳麗小姐,只要她不放棄努力,就算自己不去幫她也沒問題,她的熱情他見識過不止一回了,沒人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話,自己暫時不用操心他們倆的事,可以想想自己的事情了。他又從衣袋裡掏出那張看過了無數遍的照片,努力回想着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可是依然一無所獲。眼看夜已經很深了,自己再坐在這兒空想下去也沒什麼用,還是先睡覺吧,等明天再想好了。
這時他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腳步聲,之所以說它奇怪,是因爲它的聲音很低,自己需要仔細聽才能聽得到,而因爲是朝自己這個方向來的,其他人絕對聽不到,像是這腳步聲的主人有什麼極隱秘的事絕不能讓除了他們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他剛想問是誰,就聽見一個刻意被壓低了到只有屋裡的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傑克,你睡了嗎?如果還沒睡,我有事想問你,麻煩你把門打開。”傑克的心跳都被嚇得停了幾個拍子,沒想到瑞特先生這麼快就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