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於吧，剛喝了一點就頭疼了？這可真夠沒用的。”瑞特笑他，但很快就發現事情不是這樣，他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怎麼了，傑克？是身體不舒服還是……”但傑克揮揮手，勉強對他笑了一下：“沒什麼，瑞特先生，只是我好像想起了什麼，可是馬上又忘了自己想起了什麼。跟您的香檳和威士忌都沒關係，它們很好喝。”
“又是這樣？你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居然多的連你自己都不記得了。”瑞特的眼神變得深邃，盯着他看了一會，直到他侷促不安地低下頭，關節發白的手幾乎要把那個玻璃杯捏碎了。
“不用這麼緊張，傑克。”瑞特要他擡起頭，安慰他說：“有些事情想不起來就算了，反正就算你想起來又有什麼用，說不定到時候你也會覺得還不如忘掉它。就像現在這樣，起碼心裡還有一點美好的期待。有些事情你不去想它，它就不會再來煩你了。”
“怎麼你們大人都這麼想？太虛僞了。”瑞特剛剛意識到他嘴裡的另一個“大人”是誰，他又繼續開口說道：“不過這也正常，反正你們要忙的事很多，有些事想不起來或者不願意想起來是明智的做法，好不好只有你們自己知道。”他毫不在意瑞特的臉色又陰沉了下來，繼續說：“可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想要的是一個完整的自己，不是殘缺不全的假人。現在我的樣子根本不是我真正的樣子，就算它能給我帶來再多的好處，被所有人喜歡，可我也不願意一直這麼下去。因爲那不是真正的快樂，就算我當時有過快樂的感覺，可過後除了空虛什麼都沒有了。現在你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我，只是你們想要我成爲的人。我不想這麼被扭曲着過一輩子，到最後都沒有做過什麼值得回憶的事，才發現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你當然可以對此有自己的看法，別人的意見最多隻是參考，不要因爲它們影響自己的判斷。”瑞特聽明白了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雖然是對他自己說的，但還讓他眼底掠過一絲不愉快。“當然反過來，你的意見對別人來說也只是參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不應該去試圖影響他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這我當然知道。問題是誰纔是正確的，總不可能每一種都正確吧。我在學校就學過了，真理永遠只有一個。”傑克雖然頭還在暈，但還是聽出了這句話的弦外之音。他心裡讚歎，誰說美國人不會說話的。
“自己想要的就是對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就沒什麼一成不變的真理可言。書上的東西不能全信，否則你就是個書呆子。”瑞特耐着性子給他解釋，看樣子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但傑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理會他的暗示。
“我們中國也有人說過這話，盡信書不如無書。但是書上的東西應該還是有用的，否則
要書幹什麼？至於您說的，想要的就是對的，可是您爲什麼想要，要到它以後怎麼樣，會不會很快就覺得沒意思，如果沒想過這些東西，想要的東西即使要到了也不會讓您幸福的。”看到瑞特的神情陷入了沉思，他那被酒精攪得有些混亂的腦子忽然想起了自己到這裡來的本來目的。他用意志力驅散了殘存在身體裡的酒精，等到瑞特再次開口的時候，他的神智已經完全清醒了，亮亮的黑眼睛深深地看着他，因爲太過專注，連他身上的酒氣也被他忽略了。
“世界上沒用的書比沒用的人還多。”瑞特先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接着沉默了一會，再開口的時候語氣裡帶着不情願的認同。“你說得對，想要的東西不一定會讓人幸福，除非明白自己爲什麼想要它，要到以後怎麼樣。可惜世界上也沒幾個人能明白，還好我算是其中一個，你也算一個。爲世界上少有的兩個明白人乾杯！”他又舉起了杯子，傑克也倒了一杯，和他碰了一下，但沒有喝。
“大概您以爲自己很明白吧，我看未必。在知人之智方面您確實挺明白的，所有人在您面前都跟沒穿衣服一樣——這話只是打個比方，您別生氣——但是您在自知之明方面可就不行了。當然，不只是您，世界上每個人都沒辦法完全瞭解自己的。”傑克用酒杯擋住了他的視線，假裝喝得很投入的樣子。直到瑞特粗暴地把酒杯從他嘴邊奪了過去，害得他嗆了一口酒，那些泡沫衝進他的喉頭和鼻腔，引發他一陣劇烈的咳嗽。
“你要是再這麼胡說八道，我就要跟你決鬥。就算你還是個小孩子也一樣，我可不管什麼規矩。”瑞特雖然在威脅他，但聲音控制得恰到好處。“難道你比我還了解我自己？”
“也許我沒有您瞭解自己那麼瞭解您，但是我知道您對自己的不瞭解到底在哪個方面。”傑克對他的威脅置若罔聞，靜靜地看着他，語氣很平靜：“好了，請別用看到仇人一樣的眼神望着我，我害怕。您纔不在乎什麼污衊，如果它真是污衊的話；您更不會在乎別人說真話，斯佳麗小姐早就跟我說了，您是最喜歡說真話也最喜歡聽真話的人。這可是個好習慣，希望您不會爲了要做什麼見鬼的紳士而把它丟了。”他靜靜地綻開一個微笑，看着他的表情由憤怒變得平和，最後也繃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個小孩子還真有意思，比好多大人還有膽量。”瑞特讚許地看着他，“斯佳麗碰見你，那是她的運氣。不過對我來說，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我覺得對她好的事對您也一樣。你們倆是一種人，挺難遇見的那一種。用我們中國的話說，天作之合。你們都是那種活得最真實的人，現在卻各自帶上了假面具，這可真夠悲哀的。我總覺得你們倆有什麼誤會，解釋開就好了。”
“我看是你對我們倆有誤會，所以
才這麼蠢的想要做好人吧。好人可不是那麼好做的。”瑞特毫不客氣地封死了他的話。“我跟她之間的事情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你搞不清楚狀況就想要做好人，最後倒黴的還不是你？”
“那可未必。中國有句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這種事兒上更是這樣。”傑克輕而易舉地破開了他的封鎖，“如果您真想自己說的那麼瞭解她，怎麼還會告訴她自己要回查爾斯頓，您明明知道以她的性格肯定會追到那兒去，不過要不是這樣，我也沒法遇見她，沒法參與進這個傳奇的故事裡了——雖然是被動的，但還是得謝謝您；如果您瞭解自己，就不會跟她這麼若即若離了，您不是一向最堅決毫不妥協嗎，真要和她離婚的話誰也攔不住您，除非您自己不願意；還有……”
“好了，這些事情我都能向你解釋清楚，不是你想的那樣。”瑞特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但是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我不習慣向別人解釋自己在做什麼，爲什麼這麼做，那是很費時間的。天也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他轉過身，不再理會傑克。
“您還沒回去，我是不會回去的。”傑克不爲所動，“再說，我的香檳還沒喝完。”他倔強地坐在原處，又拿起杯子喝了起來。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啊，真是固執的小孩子。”瑞特並沒有如他預想的那樣生氣，反而轉過頭對他笑了一下，“其實我覺得你挺像我小時候的，哪怕一件事情不對，只要自己想做，不做成就不停手。不過我還是要先跟你說明，不要白費力氣了。請你回去以後對我那愚蠢的太太說明白這件事。”
“雖然我來找您是斯佳麗小姐吩咐的，但是她還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你們之間的事，要不然以她的性格不把我鎖起來纔怪。”傑克喝了一口酒，因爲他真的不知道斯佳麗已經知道他知道這件事，所以他的表情很真誠，由不得瑞特不信。“所以這話我不會跟她說的，我還想繼續在塔拉安身立命。您如果真這麼想的話可以自己對她說，不過她信不信我就知道了。”
“這倒是句實話，她如果知道了你的日子不會好過的。”瑞特恍然大悟地看着他，“你想喝就喝吧，我等着你。”
“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來酒吧不就是爲了說話的嗎？”傑克一副老江湖的樣子，把瑞特倒逗笑了，“您一個人等在這兒也沒什麼意思，反正話都已經挑明瞭，您身爲一個紳士，就不能滿足一下我的獵奇心。講講您和斯佳麗小姐的事？”
“我應該沒這個義務吧。”瑞特雖然這麼說，但是止住了離開的步伐。“不過既然你跟我說了你的事情，出於公平的考慮，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和她的事。我知道你不會外傳的。”他重新坐回傑克身邊，一句句肺腑之言伴隨着強烈的酒氣全部融進了傑克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