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說你會喜歡我一輩子。

還有效麼?

少年被割開的手腕搭在浴盆邊沿,眼睛裡是悽哀的水霧。

憑昆然驀地睜開眼睛,熟悉的臥室頂燈出現在視野裡,餘悸未消的胸口還難以剋制地起伏着,他躺着緩了一下才平靜下來。這一刻都想笑出聲,爲什麼現在還會做那種血淋淋的夢?何況當年溫子舟自殺根本就是想要擺脫他。

既然曾經那麼果決,爲什麼還要回來找他兌現承諾呢?

那種承諾早就應該過期了吧,明明是你先……你先走的。

憑昆然閉了下眼,想坐起身來,但是才一動作,身後的傷口就傳來異常鮮明的痛楚,他懵了一秒,前一晚支離破碎的畫面才迅速地涌進腦海。

“媽的……”他低聲啐一句,勉強撐起上半身,正準備掀了被子去修理那個膽敢趁他喝醉了發瘋強上的小子,卻突然感覺到背後有點不對勁。

憑昆然轉過臉,就看到池覓正好好躺在大牀的一側,睜着眼冷冷看着他,似乎好一會兒了,背上立時豎了一排汗毛。

“你剛剛做什麼夢了?”

沒等憑昆然發作,池覓卻先質問起來了,但是憑昆然一回想那夢的內容,頓時萎了,“不記得了。”他回道,隨即板下臉來“你解釋解釋昨晚發什麼瘋?”

池覓定定看着他,憑昆然被這眼神惹毛了,伸腿踹了對方一腳,“你小子陰陽怪氣的,好像還有理了是吧?!你憋着什麼氣?敢往我頭上發?敢發就要敢承認!”

池覓被那一腳差點踹到牀下去,也發了火,“你一身酒氣的回來,嘴裡還叫着別人的名字,我能不火?!我他媽就想把你幹死在這張牀上!”

憑昆然愣住了,對面的池覓氣得眼睛通紅,竟然顯得有點委屈,他的心臟立馬塌下去一塊。

“真的?”

池覓冷笑了一下“我犯得着編這種事堵自己?”

“我、我那是喝醉了……”

池覓露出懶得聽解釋的表情,無力地垂下眼瞼,過了會兒又擡起頭問他:“還疼麼?”

“還、還好。”他哪敢抱怨,這種事擱哪個男人身上都是莫大羞辱,事實上他感覺得出來傷口已經上過藥了,池覓懂得分寸,他該欣慰纔是。

就算有氣,跟池覓比起來,他也該忍着。

池覓嘆了一口氣,朝他靠過來,戀人熟悉的氣息圍到鼻端,憑昆然心底最後那點怒火也被圍了個煙消雲散,任池覓抱住了他。

“憑昆然,你現在喜歡的是我。”青年在他耳邊低聲卻強硬的說,彷彿要把那幾個字拿鑿子刻在他的腦子裡。

“嗯。”

“我給你時間,你總有一天會忘掉,但是我等不了多久。”

“……”

“要是我等不了了,你還忘不掉,我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憑昆然想說“你這什麼口氣?”,想說“威脅到我頭上了?”但是最終也只有回抱住池覓,說:“知道了。”

憑昆然在椅子上左右騰挪着吃完了早餐,準備跟池覓一起去上班的,青年卻拿了衣鉤上的外套,對他說:“你今天就別去上班了,另外我請個假,今天有事要去趟外地,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我會給你電話。”說完又看了他一眼“我不在的時候,你不能做錯事。”

憑昆然被噎了一下,覺得那個“做錯事”怎麼聽怎麼彆扭,不過先不管了“你要去哪兒?”他忙推開椅子站起身問。

“以後慢慢跟你說。”池覓在脖子上圍上條灰藍色的薄圍巾,伸手要去開門,頓了頓卻又轉過身來,疾走幾步來到憑昆然面前,捏了男人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放開的時候,憑昆然只看到青年溼潤漆黑的一雙瞳仁,專注盯着自己。

“我愛你。”池覓說。

直到池覓走出去關上了大門,憑昆然才從怔忪中回過神來,忙跑到陽臺上去俯身往下看,就看見池覓上了一輛黑色轎車,牌照不是本地的,憑昆然想了想,好像是堯城的牌照。

【我爸說,給我兩個選擇。】

【我哪個都沒選。】

憑昆然想起池覓語氣淡漠,看着自己的眼睛卻深得能把人吸進去的模樣,直覺青年是要回家給自己父親作交代了。

他會遇上些什麼,會失去什麼或者得到什麼,憑昆然都不知道,他不能幫他分擔,但是青年在做的事,卻一定是爲了能自由自在地和他一起生活。

這樣的話,心猿意馬的自己實在太可恥了。

池覓並沒有回堯城。

池遠接着他,去了一座池家人都從未踏足的陌生城市。因爲池覓的大哥在這裡。

池家的長子池繭,初中的時候離家,就再也沒有過音訊,這也是爲什麼,池覓離家會讓池老爺子大動肝火,做出近乎殘酷的逼迫。池老爺子本身就是控制慾強的人,辛苦培養的子嗣一個接一個地撒手不管自己辛苦打下的地盤,疑人不用,當然自家人坐高位是最穩妥的,池遠雖然強悍,但是如果有個機智靈活的弟弟輔佐,池家的這一代就不用擔心被顛覆,所以如果池家只有池遠守着,池覓就不可能脫得了身。

所以早在幾年前,池覓就已經開始悄悄尋找自己杳無音訊的大哥,他一直被池家訓練作偵察類型的頭目,獲取信息的手段和人脈已經培養完整,甚至擁有很多池家並不知曉的信息渠道,所以一點一滴的積累,他高中的時候就已經大致知道池繭在哪片範圍活動。而這次答應池正霄的籌碼,就是用他的一個兒子換自己這個兒子。

池繭是池家長子,若談到繼承,他纔是最應承擔責任的那個。

而池正霄在震驚過後,也答應了池覓的要求。

“只要你大哥肯回來,你就可以走。”

池覓面對說着這種話的父親,心裡不是沒有一瞬間的失落,可是同樣的,要把離家多年的大哥逼回堯城,這手段也不是不讓人心寒。

池覓這麼想着,走進了林家大院。

池繭是這裡的管家。

最後池繭同意回家,那是好多天後的事情了。

而這一系列計劃和交易,又在改變另一些人的命運,當然這是該放在另外一個故事裡說的了。

池覓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有些愧疚。他找到了池繭,把這個雖然沒有多少感情卻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的人推向了那個他一度想要逃離的牢籠,但是每當這種時候,只要再想一想憑昆然,他就能堅定下來。

“我們明天帶大哥回一趟堯城,然後你該幹嘛幹嘛去吧,綁你那麼久,也辛苦了。”池遠說着話,走到他身邊坐下來。彼時他們坐在下榻酒店的酒吧裡,環境優雅,藍調把氣氛烘托得緩慢安然。

“嗯。”池覓點點頭。

池遠招手跟酒保要了杯苦艾,然後目不斜視地對池覓說:“不過我還有事想問你,你們模特公司的那個老闆,叫憑昆然的,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池覓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看着池遠。

“這件事父親已經有所察覺了,只不過他好像沒太當回事,大概以爲你只是玩鬧。池覓……”池遠轉過頭來看着他,“你是嗎?”

池覓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才艱難地開口:“不是,我是認真的。”

池遠苦笑了一下,垂下眼看着面前碧綠色的液體,再度開口的時候,卻是對池覓說:“你知道我以前有個喜歡的人,你知道他是誰嗎?”

池覓一頭霧水,卻隱隱察覺到不詳的氣息。

“你聽過白幼寧吧?白家的當家,當初把我們從堯城灰頭土臉地趕出去的,就是他。那時候我還不滿十歲,你才幾歲大,但是他呢,他也纔剛剛二十,手腕狠戾決絕,心思縝密得可怕,但是見過他的人都說,那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池覓微微張了下嘴,不敢相信自己猜測出的答案。

“你沒想錯,”池遠笑了一下,“十幾年後我回到堯城,要把池家的地盤搶回來,老實說那時候要不是有個白道上的傢伙幫襯,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用的手段也很卑鄙,可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支撐我打敗他的不是我心心念唸的家族使命。我想得到他。”

“……但是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他,他心裡的地方早就被別人沾滿了。”

池遠停下來,無聲地吞嚥下那些埋在心底很久的情感,不讓它們肆無忌憚地發泄出來。他停了頗久,才又對着池覓說:“所以,我其實是個同性戀,當然除了他我好像對別的男人不感興趣,但是當初這件事被父親狠狠斬斷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有這樣的變態行徑,甚至不願意向自家人透露。我就是他的牙,打落了和血吞下肚,他要我忍一輩子,但我也有忍不下去的時候啊……”

“所以我騙你了,有我這個前車之鑑,父親不可能以爲你只是玩玩就忽視不管,就算你真的是玩,他也已經萬分警惕了。”

“我剛剛多希望你說你不是認真的,那樣你就沒事了。”

“但是,弟弟啊,你怎麼也栽在這種事情上了呢。”

池覓呆在原地,怔了很久,才掙扎般地說:“可是我已經可以脫離池家了,我不繼承,我什麼都不要,你們可以當沒有我這個人,他憑什麼還要管我!”

池遠沒有說話,池覓看見他暗自咬了咬牙,腮邊鼓起一道隱忍的凸起。

“哥……”

“他畢竟是父親。”池遠說,“而且,那個憑昆然,他大概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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