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瑟聲終了,嫦曦慢慢睜開眼睛,只覺得此刻的感覺,竟是前所未有的舒暢,心中的種種鬱結,也消弭了不少。已不用擔心曲調如何,只看衆人的表現,就能知曉一二。
正想向雲嫣道謝,卻見雲嫣與許仙的席位不知何時已經空了下來。
許仙同雲嫣來到大殿外的露臺之上,這裡便算是芙蓉園的最高點,底層數丈高的基石,再加上紫雲樓本身的高度,已能夠俯瞰大半個長安城。
但除了腳下的芙蓉園,其他的地方陷在一片黑暗,像一汪看不透深淺的深潭,不知下面藏的是毒蛇還是巨龍。
一輪孤月時而沒入雲層,時而普照大地,給整個長安布上一層銀色的霜白。
許仙的眼神能看到,有的屋檐上還積着皚皚白雪,卻都快要化盡了。但是他能感到天邊水汽的密佈,或許用不了多久,一場風雪就要到來。
雲嫣驚喜的道:“夫君,這裡好美啊!”無論再怎麼喜歡蹲在家裡,但人總還是喜歡見識一下壯麗的景色。
許仙靠在欄杆上,攬着雲嫣纖柔的腰肢,溫柔的將她抱在懷裡,低頭道:“若是你喜歡的話,可以經常來啊,你想去什麼地方,我都會陪你去的。等尹郡主的病好了,帶你去她的桃園裡去看看吧,那裡的桃花,很美的。”有時候,只覺得她實在是太過懂事了,從來不會給他出任何難題,懂事到讓他覺得有所虧欠的程度。
雲嫣歡喜的道:“只要能跟夫君在一起就好了。”仰起頭望着許仙,目光閃爍如星辰,嬌糯的紅脣近在咫尺。
許仙低頭,吻上。
“那我呢?”被聲音驚動,雲嫣連忙脫開許仙的束縛,卻見是潘玉,方纔鬆了口氣。
許仙不由感慨,在現代的話,就是在大街上接吻也沒什麼,但在這個時代,這樣浪漫的時刻也要被打斷。
潘玉好不容易脫開那三皇子,來到露臺之上便見他們相擁相吻的樣子,雖然已有了些準備,心中還是有些泛酸。
許仙微笑道:“明玉,今晚我們促膝長談吧!”露臺上隨時可能有人過來,當然不可能有什麼親近,就是說話也要注意幾分。但如今的許仙也算是懂得幾分女子之心,與其兀自愧疚不安,反而不如放開胸懷,好好哄得她們開心。
潘玉臉色一紅,不由想起同許仙共眠時,許仙懷抱的感覺,以及他微微有些粗糙的大手,撫遍她的全身,那種奇異的滋味,心中說不出是期待還是憂慮,不禁白了他一眼,道:“休想!”
那包含着萬種風情的嫵媚姿態,讓許仙的心中也不由一動,忍不住想要吻她倔強的嘴,讓她在自己的懷中柔軟下來。
潘玉察覺到他的想法,忙退後一步,微嗔道:“讓人瞧見了就完了。”
許仙顯出無奈的神色,雲嫣卻笑了起來,”夫君太可憐了。”
潘玉神色一動,猛地將她拉進懷裡,佯怒道:“虧我將你帶來,只會向着你男人!”
雲嫣也不推拒,含着笑意道:“妾身不敢忘記潘公子的大恩大德,願自薦枕蓆,報答潘公子的大恩大德。”青鸞在時,她是胡鬧慣了的,焉怕一個小小的潘玉。
果然,潘玉反而愣了起來。
許仙望着這一對同樣絕美的容顏,不由幻想出,她們在同一張大牀上,玉體橫陳,相擁而臥的曼妙姿態,腹中就涌動着一股火氣。
二女七一直在注意着他他的神情,又都是七竅玲瓏的心思,如何猜不出他的想法。
雲嫣眨眨眼道:“夫君又在想不好的事了。”
潘玉臉紅着輕啐了一口依舊是道:“休想。”忽然聞得腳步聲傳來,連忙放開了雲嫣。
嫦曦眼神閃爍着,似是看到了什麼,卻還是上前道:“方纔謝謝雲姐姐了。”她在清冷的月光下,黑色的眸中帶着淡淡的憂鬱,越發顯得美麗。
雲嫣讚道:“你悟性很好,只要多花些心思,在瑟上的造詣定然不低。我還想着什麼時候,同你琴瑟和鳴一曲。”
嫦曦施禮道:“多謝雲姐姐擡愛了。”菱形的脣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但成就再高又有什麼用,來這裡的,又有幾個是來聽瑟的。”她的所有才華,只是爲了增加這具曼妙軀殼的價值。
雲嫣拍着她的肩膀,卻也知道她的難處,比當初的自己還要大的多,只能說些安慰的話語。
潘玉也道:“嫦曦姑娘,你也不用太過憂心,事情總有轉機。”
嫦曦望着潘玉道:“潘公子,你願意賜嫦曦這個轉機嗎?”目中露出期許的光芒。
這時,一片烏雲遮蓋了月光,投下大片的影子,露臺之上,暗了一暗。
“這……”潘玉猶豫起來,想要爲嫦曦贖身,就要經過芙蓉園真正東家的同意,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誰都不肯輕易舍下這樣的搖錢樹,在杭州憑着潘家的勢力,自然能輕易將雲嫣贖出來,但在京城就沒那麼簡單了。
最近已經傳出風聲,芙蓉園下一次的“競花會”,嫦曦就有可能登臺。
所謂“竟花會”就是將一批未破身的清倌人置於高臺之上,展現各自的容貌身姿乃至於才藝,憑臺下的貴客各出高價,價最高者就能得到這清倌人的處子之身,俗稱爲開苞。經此會後,就再也不僅僅是賣藝了,看嫦曦會如此心神大亂,只怕是真的了。
嫦曦的神色漸漸有期待變爲黯然,卻又由黯然化作方纔的冷寂淡漠,道:“是嫦曦讓潘公子爲難了,嫦曦這就告退了。”在一瞬間又化爲那個清冷的仙子,眸中卻分明透着一股決絕之意。
在她轉身的那一剎那,許仙道:“嫦曦姑娘,到時候我自會幫你。”他心中已有定計,贖不出來,就搶出來,偷出來,雖然安排上會有許多麻煩,但麻煩也只有等的時候再說。
嫦曦驚訝的轉過頭來,卻見許仙肯定的望着自己,屈身道:“多謝許公子。”心情雖然懇切,但並不信許仙真的能夠幫到她。
潘玉道:“你不用懷疑,他既然說可以幫你,那就是可以,你回去等着就是了。”
嫦曦見潘玉也如此肯定,方纔信了,忙又行禮道:“許公子若能救嫦曦出苦海,我……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她本想說些以身相許、爲奴爲婢的話出來,但憑她的性情,終歸無法將這些將自己作爲籌碼的話說出口,反正到時候也只有委身於他這一條路好走,也不必多說什麼。
許仙道:“並不用你報答,哎,算了,到時候再說吧!這裡風大,你穿的單薄,還是趕緊回去吧!”今天自己一來,芙蓉園的花魁就消失,未免惹人疑竇。他準備等上兩日,就直接將嫦曦偷出來好了,到時候再讓潘玉安排她的去向。
嫦曦被他自信的樣子所感染,一時之間彷彿找到了倚靠,多日以來的憂慮就平息了不少,月光穿過烏雲,再一次灑下銀色的光輝,她額頭上的淚滴形吊墜,流溢着光彩。
感激的望了一眼許仙,道:“那嫦曦就靜候公子佳音了。”深深施了一禮,方纔轉身離去。
天邊的明月,卻再一次陷入深沉的烏雲中去。
潘玉的眼睛微微眯起,雲嫣卻是瞪大了鳳目望着許仙。
許仙一陣不自在,道:“你們看我幹什麼,絕對不會像你們想象的那樣!”他自認還沒飢渴到是個美女就不放過的地步。
雲嫣很貼心的道:“夫君,隨你高興就好,我不介意多個妹妹啊!”
潘玉也很燦爛,道:“是啊,完全不用考慮我們的想法!”
許仙深深的嘆口氣,道:“知道不信任自己的男人是什麼下場嗎?”
“什麼?”
許仙惡狠狠的道:“晚上你們就知道了!”
雲嫣下意識的護住翹臀,潘玉刷的打開摺扇,傲然道:“你敢!”扇着扇子,分明在掩飾心中的不安。
紫雲樓東南角的角樓上,不知何時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正俯瞰腳下輝煌的芙蓉園,嘻嘻笑道:“好熱鬧啊!若是生出一場大火,豈不是更熱鬧些!”笑眯眯的樣子像只偷到了雞的小狐狸。舉手投足之間,總帶着一股難言的魅意。
她忽然鼻息顫動,瓊鼻可愛的皺了起來,轉着腦袋似乎在尋找什麼味道一般,鼻尖終於指向紫雲樓的最高處,鼻子噴出一股白氣,“哼,又是那兩個傢伙的臭味!”她不禁磨磨尖利的牙齒。
咦,似乎還有別的什麼?那條狼的味道,那三個傢伙好像也提前入世了?
她笑了起來,來吧,亂吧,越亂越好,一羣人殺來殺去最好玩了。
但是現在還需要一些別的東西來輔助自己,單打獨鬥可不是她的愛好,而且難得下界一次,那混蛋還是小事,好好的玩樂一場纔是最終要的。
她很快找到了令自己滿意的東西,她看到了,這芙蓉園輝煌的燈火之中,隱藏的深深黑暗,巍峨的紫雲樓下,深埋的那些快要忘卻的往事。屍骸或許會化爲塵土,但怨恨是不會隨時間消解的,只會越積越深,越壓也厲。
恨,永遠比愛更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