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沉,雅源閣二樓盡頭卻還亮着昏黃的燈光。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後,曹卓大步拐出淨房,將燭火調弱擺到牀頭隔板上,又折身取了炕上攤着的半舊書冊,才鑽回黑漆大牀的層層幔帳中。
牀頭如豆燭光將幔帳遮斷的大牀攏成一方小小天地。
曹卓半靠在牀頭,遞過書冊的手伸到一半,不由失笑道,“累了就先睡覺,要看書也不急着這一會兒。”
埋在錦被喜枕中的楊彩芽已經重新洗漱,換了身乾淨小衣,聞言哼哼兩聲,探手晃了半天才抓住書冊,擡頭丟給曹卓個大白眼球,沒好氣道,“哪個這會兒還惦記着看書?不趁着現在託你交待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說着就直起身半坐起來,將手中書冊翻得嘩啦啦直響
。
小嬌妻臉頰上還有未褪的殷虹,帶着摺痕的簇新小衣半鬆不緊的裹在身上,愈加顯得楊彩芽玲瓏嬌美。
曹卓以臂當枕,靠着牀頭看得賞心悅目,腦中不禁又劃過方纔一番旖旎畫面,略帶暗啞的嗓音不知是意動還是疼惜,“真不累?娘對誰有規矩,都對你沒規矩。你要是真覺得累,明天睡晚點再去安享堂也無所謂。你晚去娘只有高興的份,十成十是不會怪你。”
哼,新媳婦晚起還能因爲什麼事?這母子兩在這方面倒是默契十足,心照不宣的很。
除了回門前夜之外,這“夜夜笙歌”的,她不累纔有鬼。
楊彩芽瞬間白眼一千次,揉了揉老腰,將翻好的書頁拍向曹卓腦門,哼哼道,“你找個識字的把這頁抄一份給陳大管事,讓他幫我找看看嶺南道能不能弄到這東西?”
要特意找陳大管事幫忙,又提嶺南道,肯定是要從廣州府下手搗騰東西了。
曹卓也就收起逗/弄小嬌妻的心思,扒下書冊一看,才知道楊彩芽這幾天不離手的書是本大訊朝東南鄰國過來的譯本——類似與《天工開物》之類的農書。
特意折角的書頁上畫着一株少見的植物,一旁密密麻麻的小字倒是仔細介紹了該植物的來歷用途。
曹卓劍眉一挑,倒是沒有多問,掃過一眼就將書冊放回牀頭,毫不猶豫的應下來,“明天我就讓陳雙全安排下去。”
說着就將燈吹滅收起隔板,長臂一撈就將楊彩芽帶入懷中,摟着楊彩芽躺下身來,在她耳邊低聲道,“這種小事你也不用特意跟我說,陳雙全在外院雖忙,但你一句話交待下去,他也不敢不辦。”
曹卓公事忙,馬上又有大事要做,除了早晚兩人能好好說上幾句話,還真就只能等這時候,見縫插針的跟他說自己的事。
陳大管事被調上來,誰知道私底下是不是要替曹卓辦其他大事,她自然不會貿貿然就端着女主人的架子對人頤指氣使,總要先和曹卓打一聲招呼。
有了曹卓這話,以後她也就少了顧忌。
楊彩芽嗯了一聲,被曹卓大掌拍貓似的拍着背,方纔妖精打架的疲累又如潮水似的涌上來,昏昏欲睡之際忙把常刺史府送請帖的事說了,“就定在三月三日,我和娘是不能不去。完了再去另外幾家喝過春酒,也就要回青山村參加翠花的婚禮。你到時候可別忘了告幾天假。”
常刺史府要辦春日宴是定例,曹卓倒是不意外。
“到時候去的人肯定不少,包括方惜月所在的張氏嫡支。”曹卓有一下沒一下拍着楊彩芽的背,話說的也漫不經心,“我雖上任有段時間了,但你和娘初來乍到,少說少做吃過酒意思意思就行。要是那些人有什麼話有什麼舉動,你也別多管。”
又說起翠花和李廣年的婚禮,“到時候趕上我們回孃家住對月,不管府衙有什麼大事,我正好有藉口能告假
。趁便也能做些事……你放心,翠花的大喜事我是一定會去的。”
楊彩芽撐着眼皮應和,想了想曹卓前半句話,不禁輕笑一聲,“和那些官眷怎麼來往,你也不用多操心。我不就是個半農半商的小戶出身嘛?任她們想說什麼,想打探什麼,我這種鄉下丫頭又能聽得懂什麼?又能替我的長史夫婿應承什麼?我這種十幾歲的小丫頭,啥都不懂,全當是去高門大戶開眼界罷了……”
這話就比在權氏面前說的微妙之餘,更透了幾分明明暗暗的戲謔。
彩芽這鬼靈精的丫頭,還敢自稱啥都不懂的鄉下丫頭,他曹卓又怎麼會被她吃得死死的?
深論起來,京城尚書楊府的庶女——哪怕這庶女一直被丟在官裡村,那也是比地方刺史府更高的高門大戶。
曹卓想着忍不住縱聲悶笑,待要順着話茬奚落小嬌妻幾句,才發現懷中人兒呼吸綿長已經熟睡過去。
曹卓就着月光靜靜晙巡了懷中小妻子一會兒,才低頭在她額角印下一吻,收斂所有心緒,閉眼沉沉睡去。
次日用過早飯,楊彩芽就扶着發酸的老腰,揮揮手絹送走夫婿去上衙,便打點起精神去大花廳理事。
將幾件家事安排下去,楊彩芽便留許二媳婦並白茶、紅茶說話。
“府裡事少,這內院賬目許媽媽管着,一個月往安享堂報一次,給娘過過眼就行,哪裡不清楚的先和王媽媽商量。”楊彩芽捧着茶碗,一件件交待下去,“現在管事的幾個都是楊府過來的人,許媽媽也是熟悉的,考校一個月時間,人事怎麼變動你再來和我說,這事我就拿個大頭,細處你替我把關。將來是好是壞,我自問你一個人。”
兩句話就正式定下許二媳婦內院大管事的差事。
許二媳婦喜上眉梢,心也徹底踏實了,表過兩句決心,便光明正大的將對牌和鑰匙把在手中。
楊彩芽看向白茶和紅茶,“雅源閣的事就更少了,現階段白茶就總管雅源閣的大小事情,下頭的婆子丫環職司如何安排,你仔細看兩天,早日那個章程給我,也和許媽媽一樣,有什麼事我只問你一個。下頭如何你自己拿捏好。”
“至於紅茶,你原來在義母那裡是管着花園子的,許媽媽安排翠芳園的管事媽媽,你就在一旁協管,包括這四進院落空置的大半院落,你都打理起來。院子裡那裡要維護、修葺,要改的,你心裡有個數,現在剛搬進來是不需要大動,一年也少不得要維護一次。”
白茶和紅茶雙雙應是。
楊彩芽颳着茶蓋,擡眼睃了紅茶一眼,心念微轉到底沒有多說什麼,又交待幾句便打發兩個丫環去做事,讓許二媳婦喊許昌德進來。
許昌德早等在前頭,得了傳話不過片刻就垂頭束手進了雅源閣。
許二媳婦本待要退下去,楊彩芽卻擺了擺手,“你們夫妻倆一道聽一聽
。”
要只是安排許昌德做外院管事,又怎麼會特意留許二媳婦。
夫妻倆暗中交換了個眼色,忙正色並肩而立,做出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楊彩芽放下茶碗,指着椅子讓兩人坐下,纔將長史府前院管事的事說了,“雖說娘和老爺一早的意思,就是讓我多帶點人進門,好把前後院的人事都安排起來。不過前頭有陳大管事總管,又有張二做了二管事,把你再塞到前院裡也不是不行,只是……有點委屈你了。”
要說委屈,卻是委屈。
陳大管事擺明了是曹卓的心腹大管事,張二又是一早就跟了楊彩芽的,張二分去了二管事的職司,許昌德就算得了三管事的名頭,那也落不到什麼實際的好處。
長史府新立,能有多少事讓三個大管事去爭去做?
許昌德就算佔着楊彩芽陪房的身份,那也不過是半路賞的身份,哪來的情分和底氣和陳大管事、張二去比?
要說一開始讓他進了長史府做管事還好說,這下是半道中的半道,束手束腳不說,楊彩芽說委屈——還真是委屈了許昌德原先在縣令家練就的才幹。
只是這話楊彩芽說得,許昌德卻應不得。
許昌德和許二媳婦連眼神都不用打,忙就齊聲自謙,客客氣氣的回了幾句話。
楊彩芽微微一笑,也不多繞圈子,“許媽媽幫我管着內院,這是我一早就定好的主意。至於你,我想來想去還是想把你放到府外。我收下陪嫁的生意是一,孃家要擴展的生意是二,另外……我手頭還有些將來的安排,也想交給你去辦。少不得是要和胡商安氏,鹽商吳家多來往,打交道的。”
要說許昌德夫妻來了蘇州府這幾天,私下裡沒有點自己的想法和說頭是不可能的。
楊彩芽會想着把他放到府外,許昌德也不是沒有心裡準備。
只是原先多少還有點猶豫和不甘心,但這會兒聽到後半句——將來的安排,還牽扯到胡商安氏、鹽商吳家,那可就是一句話就吊了根大蘿蔔在許昌德跟前。
許二媳婦又驚又喜,忍不住偏頭去看丈夫。
許昌德眼中精光大盛,倒是也毫不遮掩的和自家婆娘對視一笑,大大方方擡頭迎上楊彩芽的視線,鄭重道,“夫人心有成算,小的只有聽命的份,不敢有置啄、二心!但聽夫人安排。”
不愧是之前在縣令家和各式人等打交道的人精。自己不過略一提點,就有了想頭。楊彩芽嘴角彎了彎,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滿意的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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