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庶女田賜良緣
天邊霞光漸暗,夜幕降臨,更夫一慢一快的連敲三次更鼓,已是落更時分。
巡城的五城兵馬司開始列隊換班,巡視楊府附近幾條大街的官兵交接完畢,整隊離開時,領頭的隊正衝手下招呼一聲,便先行離開,漸行漸遠的身影拐入小巷,疾步跑向五軍都督府官衙的後巷。
走街串巷的貨郎們收好攤,挑着扁擔三五招呼着,在街口各自散開回家。其中一道身影拐出楊府所在大街,原先被扁擔壓彎的脊背倏然挺直,腳步輕快的調轉方向,加快步伐往太醫丞王府走去。
街上人聲漸輕,楊彩芽一行安置的別院門房,卻不時傳出時高時低的說笑聲。
桌上碗碟已空,白叔放下第三支喝乾的小酒壺,衝柳氏使了個眼色。
шшш⊕ тTk ān⊕ ¢ 〇 柳氏一手挽起一個婆子往外送,好心提醒道,“哎喲兩位老姐姐,忙亂了大半天又說了這麼久的話,趕緊歇下吧。可別耽誤了明天的差事!”
兩個婆子和看門的老蒼頭被白叔柳氏拉着吃酒,這會兒早已醉得暈暈乎乎,聽到差事二字腦子才轉過來,由着白叔二人半推半請的往各自屋裡送,大着舌頭含糊道,“耽誤不了!耽誤不了!不就看門送飯嗎?多,多大點事!”
柳氏暗暗撇嘴,往三人手裡各塞了幾個大錢,擠眉弄眼道,“就是這話。我們也不是那翻臉不認人的,請老姐姐老哥哥喝二兩酒,還要勞煩幾位多‘看顧’七小姐。今晚你們只管歇着,我們也不能白借住在這兒,裡頭有事我們看着呢。”
三人收起錢,嘿嘿笑着應下,嘀咕兩句“還挺識相”,就各自順勢被“請”進屋裡,倒在牀上呼呼大睡。
白叔二人回房關門,看了眼牀帳內早已睡熟的大郎,邊收拾碗筷邊低聲說話,“這三人看着還算老實,應該比來接人那粗使婆子好相處。聽他們剛纔說的,彩芽在這兒能吃好穿好,我們這一走,好歹也不用太記掛。”
柳氏打了個哈欠,“這三個老貨估計在府裡也沒什麼正經來頭,我們不用擔心。就彩芽那小腦瓜子,翠花那把力氣,還用擔心真能被人輕易欺負了不成?”
白叔低笑出聲,看了眼柳氏還未顯懷的肚子,讓她先去洗漱歇氣,自己簡單收拾好,便吹燈上牀。
大門緊閉的內院屋內,仍亮着燈火。
吳氏聽翠花唸完楊彩芽寫的話,愣愣看着楊彩芽,“彩芽,你準備放出去的這些話都是真的?你怎麼打探到的?這,這是白叔上回進京打探到的?怎麼也沒聽他提起過?”
打探個球!
反正是往楊府單府身上潑髒水,還費心費力的打探幹嘛,半真半假的謠言殺傷力才大。
楊彩芽笑得無害,寫得無謂:我編的。您還指望和他們擺證據講道理呢?今天進府聽了那麼多噁心人的假話,我不得也編一套假話還回去。
吳氏和翠花一愣,隨即豎起大拇指,“彩芽你真行!對着那些人是不該講究手段!”
楊彩芽繼續笑得無害:過獎過獎,還行還行。
翠花默唸一遍記在心裡,問道,“我們怎麼把話放出去?還找些街邊小乞丐或是茶樓?就怕我和娘就是能出門,看門那三個也會盯着。”
她其實想找曹意曦的手下幫忙。
曹意曦手下應該早收到她的信了,只是直到她們離開,官裡村都沒動靜不說,曹意曦手下得了她提供的線索,會不會領情額外相幫也不一定。
楊彩芽略一想,決定還是放棄這條未必能走通的路子,正要寫下另一個方法,就聽屋外響起一聲突兀的輕響。
三人還沒反應過來,對着後牆的窗戶就被人從外頭打開,插銷咔嚓一聲被扯斷,挑起的窗戶下探進個半彎着的高壯身影,一身短打黑衣融入屋外夜色,難掩粗礦肅殺的氣勢。
咦?這不是之前和沈展之一起的那個同伴?
楊彩芽眼睛一亮,忙衝嚇得跳起來的吳氏和翠花點點頭,徑自走到窗前,歪頭笑眯眯的伸出手。
吳氏和翠花見狀,捂着嘴嚥下驚呼,猛吞口水:是送東西來的?這樣子怎麼都不像小王太醫的人,是,是那個錦衣衛的人?
見楊彩芽認出自己,還這麼一副伸手就要東西的淡定模樣,盧午陽挑眉大笑,“啞巴!你行啊!你這心肝到底怎麼長的?怎麼就嚇不着你?”
翠花聞言唬得上前張手就往盧午陽嘴上捂,又氣又怕,急聲道,“你叫誰啞巴!快別笑了!別驚動前頭的人!”
“小丫頭手勁倒不小!”盧午陽掰開翠花的手,皺眉反抓着她本能得就往上一提,見她滿臉氣惱擔心,嘖了一聲放輕語氣,“我要摸進來,還能不查看清楚周圍的動靜?前頭早黑了,一個個睡得跟死豬一樣,怕什麼驚動?小丫頭的膽兒還不如啞巴!”
說着控制力道鬆開翠花推向吳氏,轉頭看着楊彩芽笑,“你的事我給你辦好了。收到你們進這兒的消息我就過來了。說好你們進京,就把東西送來,怎麼樣?沒食言吧?”
吳氏和翠花聞言也顧不上腹誹這人的粗野,忙湊到楊彩芽身邊,仔細翻看盧午陽送上的一疊紙張,臉上的驚怕漸漸變成狂喜。
楊彩芽心中大石落地,示意吳氏把東西收好,正色彎身行禮道謝:沈展之確實講信用,事情辦得乾脆利落。
吳氏和翠花收起戒備神色,忙跟着鄭重道謝。
盧午陽嘿嘿一笑,摸着下巴目光閃爍,“啞巴,你們爲什麼進京,這京裡有頭臉的人家都知道。你要這些東西打的什麼主意,我和展之也能猜出七八分。你這滿肚子鬼精的主意,我是不擔心你拿了這些東西走不了。不過……我們守諾幫你解決了這麼個難辦的事,也沒少打點,又費事又費人力……”
楊彩芽眉梢微挑,依舊笑眯眯的:曹意曦和沈展之當初既然應下那一紙交易,就沒有回頭再要辛苦費的道理。這人打的什麼主意?
見楊彩芽攔下要往外掏錢的吳氏,盧午陽摸下巴的手一頓,興趣索然的嘀咕一句“還真讓展之說中了,說什麼也糊弄不了你”,便靠在窗臺上,直言道,“啞巴,你就沒打算老實嫁進單府吧?說說,你要怎麼把這事擺平?我們幫你!”
楊彩芽有些意外,皺眉疑惑的看着盧午陽:沈展之吃飽了撐的?怎麼想起管她的閒事?
總算有你想不通的時候了!
盧午陽笑得開懷,欣賞了會楊彩芽不解的模樣,才繼續說道,“啞巴,我們也不是白幫忙。你只知道我們是錦衣衛,只知道展之的字,我告訴你,展之全名沈練。京中只有一戶高門姓沈,我們爲什麼要摻和這事,想通了沒?”
楊彩芽沒想通,吳氏卻是低呼一聲,“沈姓高門?!右丞相……難道是右丞相沈府?”
原來如此……看來大訊朝的左右丞相不合啊,這是要藉着單府這門親事,給自家政敵添堵?
她小小算計了沈練一下,沈練就反過來利用她的親事,不用沈府出面,暗地裡就能擺單府一道。
嘖,沈練這人好愛計較!
不過……有錦衣衛幫手,放謠言一事不用她操心,還事半功倍!
楊彩芽瞭然微笑,衝盧午陽點頭,心中再次感嘆:吳氏混過京城就是牛氣,高門大姓一聽就反應過來了。她得找機會讓吳氏給她漲漲知識,光看書果然不夠用。
盧午陽反而一愣,有些意外吳氏和楊彩芽一點就通,無趣的哼了一聲,“跟你這啞巴談事情真沒勁。說吧,有什麼能幫你的?”
楊彩芽想得通,吳氏自然也想明白了,聞言忙讓翠花把楊彩芽剛纔編好的話遞過去,正色商量道,“軍爺的本事,我不敢質疑。但還請您接了這事,務必辦得好看些。別牽扯到我們頭上。”
盧午陽一目十行看得直咂舌,隨口嗯了一聲,擡眼盯着楊彩芽,“你個鄉下長大的啞巴,對這些高門大戶的彎彎繞繞倒看得通透。可惜男女有別,否則我真想認你做個兄弟,和你交個朋友!這事就交到我手裡,你們只管安心。”
比起曹意曦的冷峻,沈練的溫文,這位的言行舉止倒更像個豪爽的行伍之人。
楊彩芽聽着“兄弟”二字,嘴角抽搐的作揖:不敢當不敢當,大哥您還是該幹啥幹啥去吧。
看着三人又感激又無語的神色,盧午陽哈哈大笑,說了句“啞巴你自己保重”,就來無影去無蹤的轉身沒入沉沉夜色之中。
楊彩芽三人看着被扯壞的窗戶插銷,默然對視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等三人洗漱好正準備吹燈歇息,就聽屋外又傳來一陣突兀響動,動靜比盧午陽大,還伴隨着一聲“哎喲”低呼。
吳氏三人饒是剛經歷過一次,還是被唬了一跳,擠到窗前主動推開破窗,就見個小廝模樣的人踉蹌爬起來,看到衆人一愣,忙貓着手腳湊到窗邊,邊拍打塵土邊尷尬笑道,“楊姑娘怎麼知道小的要來?小王太醫知道您們被安置在這兒,就讓小的把您要的東西送過來。”
這一看就和盧午陽那個好身手的不同,翻牆翻摔倒了不說,還一臉小心謹慎的四處張望。
吳氏三人忍俊不禁,見那小廝把一個小藥瓶交給楊彩芽,做賊似的貓着身子就要走,忙塞了兩顆銀子過去,看着人笨手笨腳的甩繩子翻出牆外,才憋着笑關上窗戶。
三人湊在一起看過藥瓶裡的東西,和小王太醫附上的紙條,才徹底放下心來——最重要的兩樣東西到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屋內燈火終於熄滅,忙亂了一天的楊府別院,徹底陷入沉沉夜色之中,再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