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夜幕下的官裡村寂靜安寧,一輛青布大馬車駛進村中大道,踢踏馬蹄混着車輪轆轆聲,帶着獨特節奏的一串串輕響隨着馬車漸行漸深,在村西一座獨立院落前嘎然而止。
空置許久的曹家院牆內,亮***點燈火。
上房內傳出一陣窸窣響動,隨着新收拾出的箱籠咔嗒一聲合上,院內重新恢復安靜,權氏直起腰來,舉着燭臺環視一圈,似笑似嘆的低聲道,“這次離開,以後恐怕都沒機會回來了。臨到走了,還真有些捨不得。”
說着偏頭看向一旁的曹卓,溫和的笑容透出幾分感慨,“京裡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守約又……曹府正一片忙亂,總不能讓守約的人還要分心看顧我們。這走的急,我們又沒有門路找人幫着打探下楊家和你白叔家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只可惜,沒能當面道別。”
騰文帝幾道聖旨砸下來,忙亂的又何止是曹府。
明面上看,騰文帝這是藉着京中流言敲打重臣高官。給曹府的賜婚聖旨,更讓人人稱道定國公府聖眷不衰。
所謂恩威並施,不過是騰文帝在敲山震虎,其背後深意,有心人略一琢磨,不難窺探一二——打壓文臣,擡舉武將……牽一髮而動全身,總有耐不住性子的人聞風而動。
即便京中太平,牽連其中的各方勢力也難以太平!
尤其是江南道,等騰文帝再有所動作,還不知會是怎樣一番暗潮洶涌
!
曹卓想到這裡眉心微蹙,背手而立的高大身軀不由繃緊,察覺到權氏語氣中的一絲試探,緊握成拳的雙手才微微放鬆,長指輕捻,略一沉吟低聲笑道,“您別太掛心了。我不是說過了嗎?京城楊府那些傳言您只當趣事奇聞聽聽就罷了,和楊家白叔家沒什麼關係。楊……彩芽雖然沒有明說他們要去哪裡,終歸我們都是要去江南的,娘不是常說緣法天定,若真的有緣……大家總能再見的。”
權氏猶疑的點頭,曹卓已經接過燭臺,有些不自然的撓撓頭,咧嘴笑道,“娘,等官裡村的事處理好,我們就放下這裡的舊事,安心去江南重新開始。娘隔了這麼多年能回老家,也算是落葉歸根,爹和大哥泉下有知也能放心。有守約哥哥留下的書信,到了江南也不用發愁生計,我一定會好好當差做事,不辜負守約哥哥的苦心安排,也會好好孝順您。”
語氣聽着鬆快,半垂鳳眸中卻有複雜神色一閃而過。
權氏看得眼角一跳,忙按下心中思緒,笑容越加溫和,“好,你能想通娘就知足了。守約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你能安家立業,纔算不愧對守約的一片恩情。”
安家立業麼,曹卓聞言目光微閃,笑着嗯了一聲,目送權氏回屋歇下,才端着燭臺轉進東面內室。
內室窗戶吱呀一聲打開,卸下套繩的山風正在後院馬棚嚼着乾草,大馬耳朵聽見響動朝前一豎,似迴應主人一般呼嚕嚕打着鼻響,曹卓見狀不由嘴角微揚,倚窗靜靜看了練武場一會兒,才轉身坐回桌邊。
微涼夜風灌進室內,吹得桌上燭光輕晃,映得室內擺設在晃動的光線中忽明忽暗,也映得腦中迴轉的各式畫面恍恍惚惚。
昔日曹家的歡聲笑語和楊彩芽的音容笑貌,似乎仍歷歷在目。
想到兩人曾經的點滴,曹卓心中一暖,隨即有片刻失神,握筆的手頓了半晌,才緩緩在信紙上落下一行字。
信末署名處印上紅泥私章,曹卓看着那精巧新奇的圖樣不禁失笑,長指摩挲着小巧印章,想到懷中揣着的另一箇舊荷包,微眯鳳眸中的笑意化作閃動亮芒,端坐身形如沉穩山嶽般靜默片刻,才動手收好東西,昏暗室內有窸窣輕響,夾雜着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嘆。
次日大早,村長家內外人聲嗡嗡,聽完權氏的話,村長和里正卻是明明白白的長嘆一聲,笑眯了的眼中閃動着愉悅的亮芒。
里正伸手接過權氏遞過來的地契,大笑道,“咱們官裡村有福氣!楊家白叔家,還有您家,不管是在這兒的幾年還是要走,心裡都惦記着咱們村裡!您家這房子錢,按市價多加一成!您說的那事兒,受益的是咱們村裡孩子,那是有錢都不一定能辦成的好事!這多的一成銀子,您就別推脫了!”
楊家和白叔家離開時是如何處置家產的,權氏已經聽曹卓說過,聞言與有榮焉的跟着讚了兩句,便也不推脫,笑着應下。
里正見事情說定,便點了個人,拿着地契紅章去鎮上辦手續兌銀票
。
那人揣着東西邊往外走,邊樂呵呵的高聲宣佈道,“曹家這回再走就不回來咯!曹家那房子村裡買下啦!曹家前院改成學堂,後院練武場改成打場。權大娘說了,她從京裡請了個教書先生,過兩天就能到!以後專教村裡孩子讀書識字,有沒造化就看各家了啊!要上學堂的,晚上去里正家報名!權大娘已經付了五年束脩錢,大傢伙給先生管飯管四季衣裳就行!”
圍在村長家外的村民立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誇讚笑語比之楊家白叔家離開時只多不少。
聽着外頭的喧鬧話語,曹卓微微一愣,耳邊彷彿又響起楊彩芽得意的細語——這變賣家產也是門學問!
真是個鬼靈精怪的小姑娘。
曹卓這麼想着,微抿的薄脣情不自禁勾起彎彎弧度,視線掃過門外人羣,揚起的嘴角微頓,起身沉聲道,“娘,我去趟王賴子家,找王六郎‘敘敘舊’。完事兒了再過來找您。”
權氏聞言臉色一緊,頓了片刻才笑着點頭。
村長里正卻是不安的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想到之前王賴子一家被縣衙抓走的事。
要說村裡和王賴子家過節最大的,就是楊家白叔家和曹家這三戶外來戶——楊家臨走時還留了話,不許王賴子家沾村裡的生意。曹家有縣衙的關係,要暗中使手段對付王賴子家,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不說縣衙抓人抓的突然,就說王六郎那下場,這事也透着蹊蹺。
這幾家對村裡有恩,他們不能無義,看來光把王賴子家逐出族還不夠,未免日後有什麼牽扯,還是給點錢把人打發走纔是。
村長和里正想通關節,交換個眼色拿定主意,便順着曹卓的話笑道,“好孩子只管去,說不定明天你們走時,王賴子家也離開了,是該好好敘敘舊。”
這兩人倒也是機靈會想事的,曹卓聽得眉梢輕挑,默然點點頭,便擡腳往外走。
在外頭聽了兩耳朵的村民心裡門兒清,巴不得曹卓再好好治治那一家無賴,見人大步走出來就自覺讓出道來,各家孩童得了大人眼色,紛紛綴在曹卓身後,跟着去看熱鬧。
曹卓看着村民這般反應,本就無所顧忌的心中,對王賴子家更添了幾分不屑,直入王賴子家破舊院落,無視愣神的王賴子家老小,徑自找到王六郎房內,居高臨下的看着癱在牀上的枯瘦身影。
王六郎瞪着深陷的眼窩,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曹傻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自然是來找你算賬的。”對比王六郎的虛弱聲線,曹卓語音清亮,“村裡各家各戶這麼多年沒少受你家禍害。尤其是你,更沒少欺負村裡孩子,我順道替大家夥兒跟你清算清算。”
清亮話語不帶一絲情緒波動,語氣平靜得不像來找茬的,彷彿真是來找人敘舊的。
王六郎聽在耳中卻如驚雷炸耳,艱難的嚥了口口水,色厲內荏的恨聲道,“我跟你有什麼賬可算
!?你……”
話說到一半忽然一個激靈,凹陷賊眼中閃過一絲驚懼,雙眼瞪得通紅,“曹傻子,你,你說話怎麼……”
低弱的驚疑問話卻被屋外響起的咒罵聲掩蓋。
圍在屋外的孩童聽見曹卓的話,轟然叫囂起來,七嘴八舌的尖聲叫道,“曹大哥!你替我打他兩拳!”“還有我!他欺負過我家妹子!”
王六郎只覺得頭皮發麻,轉過頭看向屋外,滿臉陰狠正要開口,就聽頭頂傳來曹卓含笑的應聲,隨即眼前一暗,視線已被一睹寬厚肉牆阻斷。
曹卓高大身形微彎,張着大掌掐住王六郎半張的嘴,快速丟進兩顆藥丸,手下微一用力,王六郎便梗着脖子,被迫吞下藥丸。
面對王六郎驚恐的神色,曹卓身形又俯下幾分,微眯鳳眸淡淡掃過王六郎癱軟無反應的四肢,低聲輕笑,“當初就是因爲楊彩芽,你才招惹楊家和曹家的。廢你手腳外加一顆毒藥,是你欠曹家的;另一顆啞藥,是你欠楊家的。你放心,我餵你的毒藥比你給我下的藥粉要上乘要好,它會慢慢折磨你,直到你嚥氣的那一天。”
話語如閒話家常般又輕又快,鑽進王六郎耳中,卻比喉嚨中火燒火燎的疼痛更叫人身心發顫。
王六郎又驚又恨,駭然張大着嘴,用盡力氣扭動頭部,無聲掙扎,無聲驚吼。
屋外傳來王六郎家人的哭嚎叫罵,曹卓輕哼一聲,大掌按着王六郎扭曲的面孔,照着他身上幾大要害落下重拳,見人昏死過去才拍拍手直起身,轉頭笑道,“誰還要給自家出氣的,都過來自己動手。”
說着便大步往外走,圍觀孩童先是一愣,隨即臉色大亮,爭先恐後衝向王六郎牀前,揮舞着小拳頭又罵又打。
被攔在屋外的王賴子家老小見狀,不等曹卓止步守在門外,便紛紛散開躲進各自屋內,叫罵聲透着心虛和害怕。
不放心跟來的大人聚集在大門外,看着曹卓立在屋外的挺俊身型,聽着王賴子家不着調的哀嚎,只差沒有鼓掌叫好——他們不好明目張膽的找王賴子家算舊賬,這曹傻子倒是個做事痛快的!臨走前能替他們出口惡氣,簡直大快人心!
王賴子一家卻是心如死灰,再賴再鬧也抵不過村長里正冷着臉趕人的堅決態度,揣着破屋換來的幾兩銀子,推着破木板車,拉着被打得仍昏睡不醒的王六郎,連夜被村長派人逐出華雲鎮地界。至於他們去向何處,最終下場如何,村民連猜都懶得猜上一句,各家揀了些吃食包好,送曹家出村子,看着青布大馬車拐出村口,纔有說有笑的各自散了。青布馬車揚起翻飛塵土,經過華雲鎮時短暫逗留,便調頭駛向寬敞官道,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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