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腦子裡一片混亂,跌跌撞撞的順着通往地下室的螺旋狀樓梯向下跑,熟悉的腳步聲在背後響起,她即使不回頭,也能聽出那是潘尼斯的沒有加以任何掩飾的腳步聲。⊙對於潘尼斯的尾隨,薇薇安沒有理會,一直跑到地下室二層,打開了牆上通往第三四層的暗門。
依然是那個幾平米的小空間,薇薇安剛剛走進去想要關門,潘尼斯就像一個幽靈一樣偷偷飄了進來,彷彿沒有重量一樣悄無聲息的飄在薇薇安背後。薇薇安怒視着潘尼斯,但是潘尼斯就像沒看見一樣,趴在這個升降機的牆壁上研究,好像牆壁上刻滿了精美的壁畫,薇薇安怒視了一會,發現潘尼斯打定主意一直跟着她,也感到一陣無奈,嘆了口氣關上升降機的門,在低沉的機械轟鳴聲裡,升降器一震,開始慢慢下降。
當升降器的門重新打開,已經到了地下四層薇薇安的專屬空間。薇薇安也放棄了趕走潘尼斯的努力,當他不存在一樣獨自走出升降器,站在環形走廊裡想了想,推開附近一扇門走了進去。
一進門,就可以聞到一股濃濃的草藥味,草藥味裡還混雜着淡淡的花香和微弱的腥臭氣。門內是一間三十平方米左右的圓形空間,圍着房間的牆壁,擺放着八張長桌,每張長桌上都擺着大量的木架,架子上整齊的碼放着各種規格的透明水晶瓶和水晶杯。除此之外八張桌子上都放置着一個加熱用的小型晶能爐,還各自安裝了小型水池,在桌子右側,各自立着一個安裝了大量抽屜的立櫃,每個抽屜裡都盛放了不同材料,但令人驚訝的,這些抽屜外面居然沒有任何標籤,八個立櫃將近五百個抽屜。也不知道薇薇安如何分辨每個抽屜裡盛放的材料。除了八張長桌之外,屋子中心有一個承重用的立柱,幾件古怪的中型儀器圍繞着立柱擺在房屋正中,儀器的形狀各異,也不知道具備什麼功能。
薇薇安走進這間實驗室,發現潘尼斯很自覺的也鑽了進來,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但還是沒有說什麼,自顧自的從門側的衣帽架上取了一件寬鬆的法袍套在身上,又順手扔給一旁發呆的潘尼斯一件。這才咬着嘴脣考慮了一陣,把作爲藉口的地精密碼盤放到門口盛放衣帽雜物的矮櫃上,一言不發的走到一張長桌前,默默地取出一堆水晶杯和水晶瓶,開始在水池前利用水屬性魔法清洗容器。利用魔法清洗容器是非常便利的行爲,尤其是薇薇安這種魔法操控能力很高的人,可以把元素形成的魔法水塑造成容器的形態,然後仔細又快速的清洗每一個角落,洗淨後倒掉容器裡的水。只要再散去容器裡的元素能量,溼漉漉的容器內壁就會重新恢復乾燥,完全不需要經過控幹晾曬。洗淨了上百個小容器,薇薇安低着頭原地想了一會。像是終於做出了決定,開始忙碌起來。
這是潘尼斯第一次看到薇薇安在實驗室裡忙碌的樣子,他雙臂環抱胸前,靠在實驗室的門上。欣賞着薇薇安在長桌前像舞蹈一樣用帶着節奏的動作熟練的進行清洗操作。
實際上,薇薇安幾乎是沒有動作的。她甚至並沒有站着。實驗室裡有一張帶着滾輪的特製椅子,薇薇安就坐在那張椅子上。椅子很軟很舒適。剛好貼合薇薇安的身材,可以讓她半躺着坐在椅子上,但上面安裝着幾條皮帶,薇薇安一坐上去,就用皮帶固定住自己的身體,防止自己從椅子上滑落。
做好這一切,可以明顯感到,薇薇安的身體癱軟了下去,如果不是皮帶固定着,她甚至連頭都要低垂着,但是固定用的皮帶完美的解決了一切問題。雖然放棄了對身體的控制,但是並不代表着她就此一動不動了。如果用魔力對眼睛進行強化,就可以看到大量肉眼看不到的魔力絲線從薇薇安的身體上發出,每一根絲線都像觸手一樣進行着不同的操作。
於是,實驗室裡繁忙的動起來了。不斷有抽屜被打開,不斷有盛放着不同鍊金素材的容器在各個長桌上移動,研鉢在自動的研磨着堅硬的魔獸牙齒,切割器在轉動着把粗大的鴉茅根切成小塊,晶能爐上加熱的是提煉過的銀鼠油,還有幾樣不知名的材料混合後倒入半瓶清水,被放在實驗室中心的一個機器上,機器上的圓盤開始嗡嗡的快速旋轉,帶動着圓盤上的幾個瓶子也在高速轉動。帶着滾輪的椅子發揮了最大作用,每當需要用目光確認時,魔力絲線就會帶動着椅子滑到目標所在的位置,過程裡沒有任何遲滯。
就這樣,完全無法靠自己行動的薇薇安,居然進行着多個法師才能進行的工作,同時進行着超過十多個不同操作,操作之間居然沒有發生任何衝突,就好像長了十多個不同的大腦一樣,每一個操作都絕對標準,沒有一點誤差。
潘尼斯看着薇薇安的動作,卻微不可查的輕聲嘆息,因爲他知道,這種足以讓絕大部分法師羨慕到死的能力,背後隱藏的代價是什麼。那是頻繁精神力透支導致的劇烈頭痛,是不能動不能說話只能眨眼的壓抑,是隨時把注意力分割成無數份去控制身體,否則就會摔倒會癱瘓的痛苦,最關鍵的,是對於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的恐懼。那些羨慕的人,又有幾個願意付出這樣慘重的代價,去換取這樣的能力呢?更何況,這種能力還是爲了讓自己靠着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而花費了十多年的時間苦苦練成的。
“不用驚訝,這不算什麼。”聽到了潘尼斯的嘆息,卻誤解了潘尼斯的意思,原本應該失去說話能力的薇薇安說話了,顯然眼前這些操作還不足以讓她花費全部精力:“我的極限是同時煉成十五瓶藥劑,比現在這些操作要難三倍。就憑我現在做的這些,呵呵,實際上還不如我讓自己向前走動時的操作複雜呢。”
潘尼斯在薇薇安背後笑了笑,輕聲問道:“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你非要跟着下來,就是爲了問我要不要幫忙嗎?”薇薇安依然維持着鍊金的操作,本體卻轉動椅子面對着潘尼斯,翻着白眼說道:“不對吧,你不是跟下來哄我安慰我的嗎?”
“但是,你需要人哄嗎?需要人安慰嗎?”潘尼斯抱着雙臂,懶洋洋的反問道:“你如果真的需要人做這些事,也就不是薇薇安了。”
“你覺得薇薇安應該是什麼樣子?”薇薇安問道:“不近人情?冷漠?麻木?傲慢?永遠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永遠把別人對自己的照顧和關愛當成理所當然的事?”
“你這麼看自己?可是我可不這麼看。”潘尼斯嘴角上翹,微笑着說道:“在我眼裡的薇薇安,堅定,自強,擁有常人沒有的毅力和決心,擁有超越常人的自信和足以維持這份自信的實力,在我心裡的薇薇安,永遠是那個一邊笑着說我是天才,一邊取得天才相應成就的少女,而不是現在這個敏感壓抑,時刻會陷入恐懼和慌亂,卻又不敢把心裡的恐懼和痛苦展現給親人看的笨蛋。”
薇薇安沒有說話,呆呆的繼續着之前的操作,把空中飛舞的十多個瓶子杯子處理完,卻沒有進行下一步,而是輕嘆一聲:“我不是不敢,而是不願意讓你們爲我的事擔心。這些痛苦和恐懼,我一個人承受就夠了,沒必要讓你們一起來承擔。”
“你還記得嗎?就在二十多分鐘之前,你還在質疑,我們爲什麼不把關於給你治療的事告訴你,你還在責備凱瑟琳不該瞞着你,你還在要求凱瑟琳把壓力分擔給你,這樣纔算一家人。”潘尼斯好笑的說道:“但是,怎麼換到你身上,就變成你一個人承受就夠了?我們瞞着你,你覺得傷心,你告訴凱瑟琳應該把你當親人一起分享痛苦,你有沒有想過,看着你強忍痛苦卻瞞着她不讓她知道,凱瑟琳會怎麼想?你應該知道吧,你們幾個女孩子裡,凱瑟琳是大姐,爲你們揹負着一切,但實際上,內心最敏感最柔軟的也是她,你想過她的感受嗎?”
“但是,這是我只能自己面對的事呀。”薇薇安咬着嘴脣說道:“這種事就算告訴了你們,你們現在也不可能幫我緩解痛苦,只能增加你們的壓力,這又何必呢?”
“確實,也許我們暫時無法幫你解除痛苦和恐懼。”潘尼斯點頭道:“但是你把心裡的這些說出來,起碼可以緩解你的壓力和抑鬱,從精神上可以讓你更放鬆一些。而且,你也該替凱瑟琳想想,你把這些說出來,起碼可以讓她覺得,你不把她當外人,和她沒有隔閡,你說呢。”
“我不知道,我一點也不知道。”薇薇安呆呆的看着潘尼斯,茫然的說道:“你是說,我的行爲讓大姐很傷心嗎?”
“你自己想想呢,凱瑟琳和麗娜對你隱瞞的時候,你明知道她們是好意,但是你會覺得難過嗎?”潘尼斯反問道:“你的感覺,就是她們的感覺,你們的行爲是一樣的,最終得到的結果也是一樣的。所以說,親人之間,爲什麼一定要彼此傷害呢,也許因爲只有親人才真的在乎彼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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