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世界安靜, 江寧窩在座位裡看着電影屏幕上的硝煙,猶如她的心情,戰後的寂靜, 心跳在無聲的喧囂。電影已經到了尾聲, 漫長的一個長鏡頭。

林晏殊說喜歡她, 一直喜歡她。

爆米花桶轉移到了林晏殊手裡, 香甜的奶油在空氣中瀰漫, 飄蕩着。林晏殊彎腰撿灑在地上的爆米花,江寧回過神,連忙從包裡取出袋子。

把灑的爆米花撿乾淨, 電影院的燈亮了起來。

加上江寧和林晏殊一共六個人看電影,分散在電影院的各個角落。他們起身的動靜也不大, 很快就離場了。

江寧把髒掉的爆米花袋子拎着。

“杯子還要嗎?”林晏殊起身幫江寧拿包, 停了下腳步, 低頭,“江寧。”

“好。”江寧停住, 擡眼,“嗯?”

林晏殊脣角抿着笑,擡手用拇指擦了下江寧的眼下。

“怎麼了?沾睫毛膏了嗎?”江寧從包裡拿出鏡子去照臉,也順勢把包接過去背到自己身上。

妝花的一塌糊塗。

江寧臉上有些熱,“我去洗手間, 你等我一會兒。”

江寧走的飛快, 林晏殊跟在後面, 她在洗手間洗了一把臉, 滾燙的臉稍緩, 她拿出氣墊拍了一層,匆匆補了個妝。

手撐在洗手檯上深呼吸, 她的心才落回原地。

走出洗手間,江寧看到林晏殊等在外面正在打電話。他很高,身材修長挺拔,戴着黑色口罩。

拿電話的手指上掛着個手提袋,裡面裝着爆米花和兩杯水。

江寧走過去接袋子,林晏殊非常利落的避開,回頭看到江寧的眼,身上的氣勢落了回去,跟那邊說,“我馬上到。”

掛斷電話,林晏殊垂下手,也沒有把袋子給江寧,“爆米花你吃嗎?”

江寧搖頭,她只是想要杯子。

“不吃我帶走了。”林晏殊非常自然的握住江寧的手,拉着她出了電影院,順着扶梯下了一層直奔一家淮揚菜。

“你不是要回單位?”電影院很暗,他們做親密事,恥度會降低。可外面光線很好,很亮,江寧有些不好意思。

“嗯。”林晏殊徑直帶江寧走到餐廳,這家餐廳生意還不錯,他找了靠邊的位置讓江寧坐下,拿起菜單點菜,“租的車還在樓下,等會兒你聯繫司機,他送你回家或者送你去醫院都行。”

“沒事,你坐車走吧,我回家開車。”江寧坐下才看到林晏殊的脖子上有一點口紅印,衣服上也有,“你衣服被蹭髒了,需要換衣服嗎?”

“同事在樓下等我。”林晏殊低頭看了眼,笑道,“灰色看不出來,沒事。”

“那你先走?你不用給我點菜。”

“第一次約會不能陪你吃飯已經夠差勁了,讓你空着肚子回去。”林晏殊擡眼看江寧,目光很沉帶着意味,“這是什麼差勁男朋友。”

江寧坐直看着他,“不差。”

林晏殊靠在桌邊,垂了下睫毛。

江寧是坐着,她仰起頭,“真的不差,我覺得你安排的很好,我今天很——愉快。你快忙你的去,工作更重要。”

“我也很愉快。”林晏殊擡眼注視着江寧,空氣溫度在升高,他看的很深。大約有半分鐘,林晏殊擡手撥了下江寧的劉海,指尖沿着江寧的肌膚很輕的划過去,“那我走了。”

“嗯。”

“注意安全,上車後跟我發個信息。”

江寧點頭。

林晏殊忽然俯身,江寧以爲他又要親,後頸都麻了,林晏殊靠近她的耳朵,“私下先不要跟許靜見面,如果要見面,記得跟我說。”

耳畔是他的呼吸和溫度,江寧點頭。校園暴力會很輕易的摧毀一個人,所以她那天特意跑過去跟許靜又見了一次,她怕許靜跌入深淵。

還是晚了一步嗎?

“她已經在深淵,如果不能保證把她拉出來,她不會信任任何人。”江寧擡眼,“校園暴力對心理的摧毀遠比想象中更嚴重,希望你們能救她。”

林晏殊看了一會兒江寧,點頭,“我走了。”

林晏殊拎走了兩隻杯子和一盒爆米花,走到出口避開江寧的視線,結了賬,又預存了一筆錢。

他這邊確實有急事。

林晏殊大步走出商場,沈飛的車停在路邊,他走過去上車,放下袋子問道,“許靜說什麼了嗎?”

“這個人是許靜找來的媒體,她想曝光那些監控視頻,她害怕我們不能讓沈怡君退學,不是背後的主謀。”沈飛發動引擎要開車,忽然看到林晏殊脖子上的口紅,“隊長,你脖子上紅的是什麼?”

“口紅吧。”林晏殊抽紙擦了下,語氣淡淡,“查她的手機,再查一遍,把她手機上的所有軟件都瀏覽一遍,細緻一點,她瀏覽過帖子留言過的網站——”

沈飛一腳剎車,“口紅?吧?”

“你不會開車,我換個人。”林晏殊拉上安全帶,拎起手邊的杯子,“看清楚了嗎?情侶杯。我在跟我女朋友約會,我脫單了。”

沈飛懵了幾秒,“林隊,你不是倔強的單身主義嗎?說女人都是麻煩,誰談戀愛誰想不開。”

說含蓄了,這位是倔強的單身老狗。工作狂魔,內卷第一人,名言:智者不入愛河。

“我說過?”林晏殊擡了下眉,不認爲自己說過這麼弱智的話,“我不是單身主義,我只是比較挑。”

“醫生?護士?”沈飛顱內風暴,“你住個院都能脫單!你這住的是什麼院?”

“江醫生,江寧。”林晏殊拿起資料翻看,語調平常,“我跟江醫生在一起。”

沈飛又踩了一腳剎車。

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林晏殊垂下眼,忍無可忍道,“你會開車嗎?”

“難怪江醫生那麼勇,能一眼判定許靜是在遭遇校園暴力,堅持要報警。推理能力那麼強,原來是警察家屬,你們那時候是不是就有苗頭了?你那天十萬火急讓人去買月餅,是送江醫生吧?”

“廢話那麼多,正事。”

“許靜確實想過殺沈怡君,那把匕首就是拿來殺沈怡君用的。她去醫院也是給自己找殺人的勇氣,這個社會沒人管她,她要放棄自己。但在醫院遇到了江醫生,江醫生給她付了醫藥費,又給她買了飯。她第二次想殺沈怡君,江醫生又恰好的遇到了她,直接報了警。我不知道她爲什麼一開始不報警,校園暴力家庭暴力,不報警不反抗結束不了。她殺人,就算未成年判的輕,這輩子也毀了。”

“從她的角度來看,警察辦過一件人事?”林晏殊嗤了一聲,“沒有申請受害人家屬保護,曝光她母親的職業,任由這個社會欺辱她。她又有什麼錯,許紅的職業不合法,可她也沒有錯。如果是你,你會相信警察?不相信警察不是她的錯,是我們的錯。怎麼反抗?十五歲的小姑娘,沒有父母老師給她撐腰做靠山,她拿什麼反抗?”

許紅的案子一開始在城南分局,辦的稀爛。林晏殊接手的時候已經死了兩個人,事態朝着最糟糕的狀況奔去。

江寧當時的報警確實很關鍵,如果沒有江寧的報警,可能會發生命案。許靜的書包裡放着一把匕首,她已經在深淵裡了,往前一步,她會跟所有人同歸於盡。

“儘快查吧,不然攔住一個許靜,還會有張靜李靜王靜。”這兩年不止是濱城,全國各地頻發報復殺人事件,案子大多起源於大型網絡狂歡。許紅這個案子最爲典型,犯罪嫌疑人跟所有受害人都沒有建立社會關係,他只是一個生活不如意具有反社會人格的變態,他在根據網絡上的聲音殺人。

林晏殊懷疑過背後有人在操控輿論,故意刺激犯罪嫌疑人。抓到犯罪嫌疑人後,他們抓着這個線索繼續往下查。

許靜就出現了。

“希望這個社會多一些江醫生那樣的人,能少很多犯罪。”

林晏殊若有所思。

江寧能第一時間發現問題報警,她能精準的救許靜,是不是她曾經也在深淵裡?她說希望能救許靜。

她用到救字。

林晏殊拿起手機發消息給江寧,“關於許靜,我想請你幫忙,方便嗎?”

————

江寧吃完飯才被服務員告知林晏殊已經結完賬還預存了一千,江寧站在收銀臺前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十幾年過去了,林晏殊跟她出來,還是不讓她花錢。

服務員不能把錢退回林晏殊的賬戶,便掃到了江寧的手機上。

江寧原本想留那兩個粉色的情侶杯,但被林晏殊拎走了,她也不好意思要回來。收起錢,司機就打電話過來說在停車場等她。

江寧連忙下樓,坐上車準備把錢轉給林晏殊,看到林晏殊的信息。

“幫什麼忙?關於許靜,我知道的不多。”江寧回覆,又把一千轉過去,“餐廳退的錢。”

林晏殊發了一條語音過來,江寧點開聽到林晏殊低沉,“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的就是你的,不用還我。”

“送你回到住的地方還是去醫院?”司機問道。

“回家。”江寧不好意思坐豪車去醫院,她回完電話就響了起來,科室打來的電話,問她幾點能到醫院,有個急診手術需要她上。

“去醫院。”江寧掛斷電話,跟司機說道,“麻煩你了。”

“不客氣。”

微信上,林晏殊沒有新消息,江寧問,“許靜,做過什麼了嗎?”

“沒有,你阻止了。”林晏殊說,“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你怎麼確定的?”

江寧看着手機許久,打字,“她所遇到的事,我幾乎全部經歷過。”

漫長的沉默,手機屏幕暗下去又亮,亮了又暗。

林晏殊那邊一直在輸入中,始終沒有字過來,江寧攥着手機垂下眼,呼吸很慢。

正是中午,窗外陽光燦爛,江寧轉頭看外面。

路邊的楓樹紅成一片,她想到電影院裡和林晏殊的吻。空間昏暗,他們近在咫尺,極盡親密。

電話響了起來,來電林晏殊,江寧遲疑片刻接通,“你有想問的都可以問,我不知道她跟我的情況差多少,我儘可能把我當年的想法告訴你們,希望能有幫助。”

“你,怎麼走出來的?”林晏殊的聲音很沉。

“你。”江寧抿了抿嘴脣,說道,“我比許靜幸運,我很早就遇到了你。我喜歡你很久了,你是我找的浮木。我認識你的時間應該比你認識我的時間長,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那是我到濱城的第一天,你給了我一個創可貼。後來你給我送了傘,高一我們同班,我一害怕就看你。你在那裡,我會好很多,我把你當成我的精神支柱。高二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那是我被暴力最嚴重的一年,你結束了那一切。”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世界靜了下來。

江寧想讓自己語調更輕鬆,但一開口聲音就緊張的不行,“當初那封告白,除了人稱,全是真的。”

“你還在聽嗎?”江寧有些心虛,她沒看上去那麼優秀,她也有陰暗面。

“嗯。”林晏殊的聲音很沉。

“許靜不信任你們很正常,她什麼都沒有,除了她自己沒有任何倚靠,她只信她自己。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查到了什麼,但設身處地的想,無非是那麼幾件事。情緒壓抑到一定程度,反抗或者自我毀滅。”江寧深吸氣,“我當年也不相信警察,如果不是有你,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你救了我。”江寧說。

江寧沒聽到林晏殊的聲音,心一寸寸的往下沉,“你要重新考慮下我們的關係嗎?我不完美,性格也不是很好,可能當年對你也有一些誤導。林晏殊,你選擇什麼我都能理解。即便我們做不成情侶,我們也會是很好的朋友,你不需要內疚。”

“你想都不要想。”林晏殊的語調很重,“死心吧江寧,分不了。我這個人很麻煩,招惹上了,你不跟我結婚是收不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