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他還沒放棄呢(兩更合一求月票)

御書房裡安安靜靜。

徐簡說完先前那句就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把時間留給聖上與曹公公思考。

良久,思考良多的聖上沉聲道:“照你那個說法,朱倡連李浚都看不上,他能看上誰?”

曹公公拿着茶壺的手微微一顫。

剛剛輔國公沒有點破,現在聖上反問一句,但內裡的意思,曹公公反正是聽出來了。

能讓朱倡那個講求利益權勢的人“看上”,比永濟宮的那位更厲害的,還能是誰呢?

不就是沒有受限制的、曾經的皇子皇孫們嗎?

每日上朝點卯的晉王、賢王?

一月裡上朝約有半月的平親王?

根本不上朝、閒散到不到宮宴不見人的其他王爺、老王爺們?

曹公公不由牙痛。

徐簡看了眼曹公公,又看聖上,最後把視線收回來,一副斟酌用詞的模樣。

身爲頗受聖上信任的朝臣,他有他的優勢。

他這兩年甚至藉着燈下黑辦成了不少事。

可他也有他必須謹慎注意的地方。

首當其衝的一條是,在沒有明確線索的前提下,他不能在御前誇誇其談、把利刃明確地指向某一位皇親。

那般鋒芒畢露,哪怕尖刃對外,但銀光燦燦的劍身映亮了聖上的眼,之後再想弄什麼燈下黑,就再也黑不起來了。

更何況,徐簡最懷疑的還是一位是晉王,是聖上的兄長。

“臣不知道,”他說得很是坦然,“臣並非有準確的懷疑目標,只是覺得永濟宮那位不夠讓朱倡死心塌地、全家陪在裡頭都沒有吐露一個字。”

聖上示意曹公公添了茶,抿了一口,道:“是了,朱家那案子是你和單慎一道辦的。你瞭解得多些,再仔細與朕說說。”

徐簡道:“朱倡行事獨斷獨行,與王六年是老交情。

他把這條線交給了朱騁,朱騁聽命辦事,其他兒孫、甚至是他請封了的世子朱馳都瞞在鼓裡。

臣當時試着挑撥過朱馳與朱倡、朱騁的關係,看得出來朱馳對於被排除在外、以及被父親弟弟連累萬分氣憤。

臣聽說,直到砍頭前,朱馳都在追問朱倡到底是爲誰賣命,想當個‘明白鬼’。

以他那樣被背叛,半月之間從國公世子到刀下魂,他若真知道內情,可不會老實赴死。

拿那人名字與您做交換,留他幼子一條性命,哪怕跟着流放的女眷也好過砍頭。

就算真不知道名字,只要手裡還有一丁點能用作交換的線索,他都會喊着跟您談條件。”

聖上呵地笑了聲。

倒不是愉悅,卻也聽進去了。

他不熟悉那個朱騁,但他熟悉朱倡,也召見過幾次世子朱馳,對這兩人的脾性還是有所掌握的。

朱馳看似老實、聽朱倡的話,實則有他的膽大妄爲,以及一脈相承的自我。

徐簡說得對。

朱馳但凡有點兒線索,都會拿來給幼子換命。

朱騁又是隻知王六年、再不知其他,真正死死閉嘴的知情者只有朱倡。

被先帝幽禁永濟宮十幾年了的李浚,如今還有得到朱倡這種全家砸進去的“奉獻”,的確不太像。

可要說其他有可能的人選……

聖上的眉宇又皺了起來。

“還有不死心的人,是嗎?”他問了一句,聲音低沉。

不像是在問徐簡或者曹公公,更像是在問自己。

“聖上,”徐簡道,“臣想去一趟永濟宮。”

聖上聞言微愣,訝異地看着他。

徐簡原就有見李浚的打算,自然不會放過這麼一個好機會。

“萬事講究證據,雖然臣認爲那黑手並非李浚,但汪狗子這條線全指着永濟宮,”徐簡一本正經道,“所以臣想,有必要去當面問問李浚。”

“朕那三哥……”聖上遲疑了下,“你沒有與他打過交道,他那張嘴,你想從他嘴巴里挖消息只怕並不容易。”

“臣自知閱歷尚淺,也沒有與他交鋒的經驗,”徐簡起身,拱手請纓,“不過他身處永濟宮,即便存了興風作浪的心,大抵也沒有興風作浪的力了。

想來,就算臣落了下風,沒從他口中找到線索反倒被他套了話去,他也沒有用武之地。

反倒是他若當真以此做局,坐實了他教唆王六年等人的罪名,甚至他參與、策劃了定國寺以及寶平鎮的陰謀,您也能夠名正言順地處置他。”

聖上聽完,又是長長沉默。

半晌,他道:“你說的是,萬事講究證據。你去試試也無妨。”

徐簡過了明路,領命從御書房裡退出來。

曹公公送他。

今日多走了幾步,走到左右無人處,曹公公才壓着聲道:“那人既然如此周密,不讓我們順着汪狗子挖到他身上、預先做了那麼多的防備。那馮嘗那兒呢?國公爺,雜家想着,莫不是馮嘗身上能查出來的東西也……”

“不一定,”徐簡認真說了自己的想法,“馮嘗和汪狗子這種明擺着就來歷‘危險’的人不一樣,他本是一枚暗棋。

若不是他急功近利、被郭公公看出端倪來,想來也不會曝露身份。

再說,他在調到殿下身邊前的宮內經歷,也弄得乾乾淨淨的,從中挑不出明確的毛病來。

能看穿他、挑出他的刺的,全是曹公公的功勞。”

曹公公老臉一紅。

功應該有一些,但他不愛、也不擅居功,被輔國公這麼一讚,還有點不好意思。

“雜家,”曹公公哎呦一聲,“雜家就是在宮裡待得久了些,認得的人多了些……”

“所以我想,那人要往殿下身邊安插人手,也許是他自己、也許是他身邊的人,一眼看不穿馮嘗粉飾過的經歷有任何不妥之處,”徐簡又道,“恰巧在公公手上撞了個嚴嚴實實。”

“聽國公爺這麼說,雜家安心許多,”曹公公臉上有了笑容,“實在是被那條狗連着的幾號人弄得頭痛,杯弓蛇影起來。”

定了定心神,兩人繼續壓着聲交換、整理了下線索。

說完了事,徐簡舒了口氣,緩一緩沉悶氣氛,便打趣道:“公公不怕隔牆有耳?”

曹公公下意識又扭頭左右看,視野之中並無人影。

他反應過來,失笑道:“國公爺莫要揶揄雜家了,以您的耳力,倘若真有人在近處偷聽,早被您發現了。”

曹公公送走徐簡,又回到御前。

聖上靠着椅背閉目養神,眉頭中間幾道深深的皺紋,足見此刻心境。

“朕的心裡沒有底,”他道,“並非朕不信還有人不死心,而是朕想要對得起先帝。”

曹公公垂首恭聽。

聖上卻再沒有傾訴的慾望了,只餘長長一聲嘆。

皇權之爭的兇狠與殘酷,他親身經歷過、見識過。 多年以前、水面之下必然暗涌無數,當時他沒有參與進來,甩手皇子一位,體會沒有那麼深刻。

可從他被拽進水裡的定國寺之夜,到他最終披上龍袍的那一天,前後也就小一年,他的兄長一死、一禁、一貶。

歷史上更慘烈的也有,只不過文字終究沒有親歷那般時時刻刻被牽動着心。

那一年,當真焦頭爛額。

而父皇的一禁一貶也替爭位劃上了句號。

當年用死囚、災民充當賊寇抵功的,何止李汨與李浚?

對定王李滄咄咄逼人,死咬着不放的也不止他們兩人,可最終父皇狠罰的只有他們。

對其他人,有訓誡,有禁足,有罰俸,程度不同、時間也不同。

先帝的意思很明確,罰過了,事情就過去了,不讓他這位新君在將來的年月裡動不動就去翻舊賬。

其中緣由,聖上在後幾年也慢慢想明白了。

一來,對先帝來說,總歸都是他的親兒子,又是重病之下,慈愛之心更重。

第二,也是爲了他這個繼任者着想。

他以“仁厚”後來居上,就不能自斷臂膀、丟了這仁厚之名。

對親兄弟逼迫太甚,且不說御史們滿意不滿意,這些兄弟們爲了自保、極有可能會再生事端。

而先帝晚年,因着天災不斷、百姓貧苦,的確有不少落草爲寇的狀況,比起新君與兄弟們爲了各自權威與安全爭鬥,先帝更希望能休養生息。

不說開創盛世,起碼得讓老百姓們能安心過日子。

正是體諒着先帝的這份安穩爲重的想法,十幾年來,聖上與他的兄弟們算是達成了一個不錯的平衡。

起碼,表面上看,的確不錯。

想閒散就閒散,想聽政就聽政。

如今,倒是被架在這兒了,上去下來都差點意思。

另一廂,徐簡進了永濟宮。

守門的內侍眼尖:“您怎麼來了?國公爺,您有聖上的手諭嗎?若是沒有,小的不能讓您進去。”

“沒有聖上的手諭就進不去?”徐簡明知故問。

“規矩是這麼定的,”內侍賠笑,“您千萬別爲難小的。”

“據我所知,大殿下來了兩次都進去了,他也沒有聖上手諭。”徐簡道。

“那兩回不是小的當差,”內侍忙道,“事後當差的都被管事公公罰了……”

徐簡促笑一聲。

他不信這話,他“以前”又不是沒來永濟宮找過麻煩發過瘋?

不過,徐簡也沒逮着個太監過不去,只從袖中拿出了聖上手諭:“上頭有紅印,你看看仔細。”

那內侍接過去看了,確認無誤後,這才與徐簡引路。

通傳過後,徐簡被李浚的人一路請進了內殿。

李浚披着長袍,半敞着領口,腰間帶子不鬆不緊,全然沒有一點端正模樣。

他渾然不在意自己的儀態,只上下打量徐簡:“徐莽的孫子?我上回見你時,你多大?有這桌子高嗎?”

徐簡行了禮,答道:“您上回見時,我應該比這桌子高了。”

李浚哈哈大笑,又問:“說說,我那六弟讓你來做什麼?”

徐簡看了眼立在一旁的內侍。

李浚見狀,嘖了聲:“我都不怕他們聽,你怕?”

“怕。”徐簡道。

如此簡單明瞭、卻是示弱一般的一個字,弄得李浚都心生疑惑。

尤其是,徐簡用詞示弱,口氣卻一點也不弱,可以說是半步不讓,矛盾得讓李浚既嘀咕又好氣。

而後,他衝那內侍擡了擡下顎。

殿內人魚貫出去。

李浚抿了一口茶,道:“人都屏退了,等下你要吃茶就自己動手。”

徐簡上前,拿了茶壺先給李浚續上,這才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李汨身邊那王六年吃裡扒外、扒了十多年,扒到李汨身死都不知道王六年不是自己人。

誰知道永濟宮裡,您的身邊,有沒有那樣的人物?”

李浚擡頭,越過氳氤水氣,深深看着徐簡。

“聖上讓我來永濟宮,是想與您聊一聊寶平鎮以及定國寺的事。”徐簡開門見山。

李浚細長的眼睛眯了眯,樂了:“他還沒有放棄呢?這個六弟,執着也是真執着,六弟妹死了這麼多年,他念念不忘的。

說起來,你以前見過我那六弟妹嗎?模樣是不錯,可京中又不是沒有其他美人了。

你那生母岳母,當年都還沒有嫁人。

可偏偏六弟就是對六弟妹情有獨鍾。”

徐簡心明。

李浚慣愛東拉西扯,把主動握在自己手中。

徐簡今日不缺“吸引”對方的話題,自不會讓李浚牽着鼻子走。

“是,您當年見過宮裡宮外不少人,”徐簡接了話,而後話鋒一轉,“不知道您有沒有見過一位猴臉的太監?”

李浚挑眉:“猴臉太監?這麼明確的說法,可是那人捲入了什麼要事裡?”

“定國寺中放火的就是此人。”徐簡沉聲道。

李浚眼中銳光一閃而過,一瞬不瞬盯着徐簡。

這是真話,還是徐簡編來誆他的?

如果是真話,過去十多年了,這條線索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李浚一時拿捏不準,乾脆直接問了。

“岳母與內子託夢。”徐簡道。

李浚冷笑道:“你不如說李邵那廢物想起來了,我可能還信些。”

“您不信?”徐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就這樣,不久前潛府遭受雷擊,先皇后看不得殿下混沌,以此提醒他要好好做人做事,亦點了殿下靈通,讓他想起那夜事情了。

那夜殿下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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