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捏着有些厚,看來並非三言兩語。
朱綻很好奇林雲嫣會寫些什麼,送走了小於公公後,回屋拆信去了。
這衚衕住的多是與官家沾點兒邊的富商,平日也學大戶人家規矩,但今兒是宮裡賞賜,好些都坐不住了,出來前頭看熱鬧。
於家舅舅直送到衚衕口,轉身往家裡走時收了左鄰右舍不少祝福。
兩位舅娘也笑着與熟悉的鄰家婦人說話。
也有羨慕的,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我去年聽說,定國寺以及我父親的死,都是因爲二叔父,我、我太恨了!太恨了!”
李琪下了決心:“你替我跟德榮姑母說一聲,她的蜀地之行又要後延了,我明年回京一趟,她要來看我就得是後年了。也可以等我從京裡回來時,她同我一起南下。”
“但你也要去京城,最遲後年、後年一定要去,後年沒有人從京裡來,你得去。”
喻誠安渾歸渾,強取豪奪那等沒品還有刑的事,斷不可能做。
林雲嫣聽她說完,柔聲道:“前幾日,徐夫人去廣德寺敬香,保安侯夫人也在,侯夫人說了一番話、說是捎給你的……”
“我去選一個自己能當家做主的,卻不敢說他也有那樣的人品。”
朱綻遲遲沒有說話,但她想,她的後顧之憂沒有了。
坐在窗前,朱綻又看了一遍林雲嫣的來信。
今生與從前有太多太多不同,皇太后的身體看起來也比從前康健了許多,但誰也不清楚她老人家能否再多活幾年。
“先前你祖母託徐夫人帶話,說我若是點了頭,伯府就準備操辦起來了,但我母親的忌日在秋天,還早。”
喻誠安只說結果,並不吹噓,末了又道:“此次回京後,除非邊關征召,否則應是不會去戍邊。不過習慣了軍中生活後,這個年過得我渾身不自在了。我與祖父商量過了,前兩日進宮問安時也得了聖上首肯,年後編入京畿大營操練。”
“春時挺好,”林雲嫣與她算時日,“我等年後就去江南接雲芳和妹夫,北邊還未化凍,等先行一段官道,等南一點再登船。
那時差不多就是你成親的時候,我和國公爺吃完喜酒再出發。”
“你怎麼知道?”林雲嫣反問,“你忙着備嫁、還會去參加姑娘們的花會詩會?”
那是實在沒有這個緣分。
門房上帖子不斷,徐簡和林雲嫣依舊如去年一般,大部分都推了。
朱綻聽笑了。
“恨他,也恨我沒能陪在皇祖母身邊。知道父親死於中毒時,皇祖母是不是就已經大病了一場了?這次得了真兇,她老人家還好嗎?”
“煙花三月、當然是下揚州呀,”林雲嫣道,“我只接雲芳回來、又來不及在江南多轉轉,自是要再去一回。等走了江南,再往西走,這次想走到景州,若是方便就去看看裕門關。”
喜事操辦得歡天喜地,辦完後悵然所失。
外頭紛擾,閉門就是了。
朱綻看着林雲嫣指給她看的幾個箱籠,問:“就這麼些東西?”
這個年自然還是忙碌的。
他心有忐忑,說得卻也坦蕩。
當日去裕門關,嘴上招朱綻兩句,但他自己很清楚,是他想改紈絝做派,從軍是爲了自己,不是以此“要挾”朱綻。
當然,也是喻誠安的一廂情願。保安侯府真操辦起來,並沒有那麼匆忙趕着。
一如兩年多以前那樣,在那茶樓的雅間裡,聽她說埋在心底裡、幾乎要把她逼瘋了的醜事。
她沒有見到娘娘最後一面,只去了皇陵祭拜,哭得厥過去。
喻誠安千盼萬盼得了個消息,忙不迭來了輔國公府。
七月,酷熱之中,林雲嫣與徐簡抵達了蜀中,見到了常樂郡主李琪與儀賓。
時間充足,讓朱綻也能多準備。
說出來,找尋解決之道,纔是真的暢快了。
“新婚賀禮還未選定,不過想來還有時間,等我這一路再選再看,一定能挑到最好的。”
林雲嫣笑個不停:“我是出遊,不是搬家。”
“還是老底子積下來的福,別看這些年與我們同住一條衚衕,但人家祖上出過高官,當年才能把女兒嫁進國公府,得一個好出生的表姑娘,哪怕抄家了,也是十幾年的國公府姑娘。”
如喻誠安離京前,她允諾的那樣,給了對方一個明確的答案。
於家舅娘們只當不曉得,客氣地打了圈招呼,等男人們回來,進了宅子關上了門。
“嗐,朱姑娘與人家郡主是手帕交,關係好着呢!那公子是國公爺一道打仗的好兄弟,郡主與國公爺牽的線,能是不好的?”
“皇祖母很疼愛你母親,我父親從前也說過,表妹比嫡親的妹妹都親。”
林雲嫣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皇貴妃似是看開了許多,整個人狀態不錯。
林雲嫣在輔國公府、慈寧宮、誠意伯府之間來回轉,每日有說不完的話,除此之外,也就去了兩趟碧華宮,又去了回於家。
“說到底,老於家還是自己立得住,待人都是和和氣氣,以前沒仗着國公府姻親作威作福,以後應當也是該如何就如何。”
從前,永嘉十七年的暮春,皇太后駕崩。
“怎麼了這是?”二舅娘忙問。
“我羨慕雲靜過得簡單、太平,但也明白餘姑爺是你們府裡千挑萬選出來的,日子能過起來,不止是餘姑爺出身簡單,更是他人品上乘。”
大舅頗爲感慨,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只知鬥蛐蛐玩物喪志,哪知道還能鍛鍊眼力”。
規矩、自是有這個規矩的。
林雲嫣聽得很認真,聽她的困惑,聽她的勇氣,聽她那些無法與其他人說的心事。
數年不曾進京的李琪匆匆出發,抵京後留給她的只有空空的慈寧宮。
“除夕時就哭了,說是叫你說準了,這個除夕沒有云芳在身邊,惦記得不行。”
朱綻在大舅的家書上看過這一段。
“這回嫁侯門,也不曉得以後會不會……”
期盼的答案落到耳朵裡,他竟是有一陣沒有反應過來。
算算時日,朱綻上一次見林雲嫣是在元月十三。
“有幾種香露是京中沒有的,味道清雅爽快,我聞時就想,這個感覺很像你,我買了好幾瓶、與其他小玩意兒一塊託人送回京中,你收到了試一試。”
人一笑,放鬆下來,朱綻便與林雲嫣說了不少想法。
等他終於回了神,頭一句話是“掐頭去尾二十七個月,可以準備了”。
班師回朝那日,策馬經過的喻誠安的確與從前那個紈絝子弟喻誠安截然不同了。
這一次也是同樣。
“我年年都想回去探親,但實在太遠了,很不方便,一眨眼又有四五年沒有見過皇祖母了。”
舅娘們一聽就懂了。
依舊是在花廳裡,朱綻同喻誠安說了會兒話。
“都說京中齊了全天下的好東西,但我這趟出來,在地方上也發現了不少有意思的玩意兒。”
兩位舅娘領着僕婦把賞賜清點、收拾好,把冊子給朱綻送去。
哭的當然是陳氏。
就像林雲嫣早前寫給皇太后信上的那樣,李琪給她的東西以及要捎回京中的禮物壓滿了船艙。
“公侯伯府之中自然也有困難,不過對我來說倒能預見一些,畢竟也在裡頭過了十幾年,那些事我便是自己沒有遇上過,也聽過許多,還算能應付。”
自從英國公府沒了之後,朱綻除了與林家姐妹走動,其餘各處都斷了。
五月末,婚事敲定下來,婚期初定了來年春時。
林雲嫣也被李琪招哭了。
朱綻在備嫁,有時也會向林雲靜請教繡功。
還沒有出年,用拜年與送別的名頭,朱綻去了輔國公府。
喻誠安愣了好一會兒。
“原以爲朱家出事,他們就算不受連累,也沒了能扶一把的姻親,從此以後就……沒想到,眼看着又要起來了。”
郡主府備了接風宴,熱熱鬧鬧的。
“原本德榮長公主也打算來蜀地,曉得我定了今年過來,就說她今年去別處,明年再來看你,讓你年年都有人從京裡來。”
朱綻看得笑了。
這把朱綻也說笑了。
“我好捨不得嫁人,好在皇祖母身邊還留了你,有你陪她,我才放心。”
沿着荊楚大地,又過幾道運河,不緊不慢地、在河道冰封之前,他們回到了京郊渡口。
像她的香露,會是什麼樣的?
太讓人期待了。
“啊呀我也沒說什麼,她定的那位是剛打完西涼回來的吧?還立了功了。”
今日也是同樣的。
“是,知道定王死於中毒時,皇太后大病了一場,不過揪出李渡時她沒有病,她近些時日身體挺好的。”
林雲嫣挑眉。
朱綻這廂定了主意,林雲嫣就讓徐簡去安排喻誠安那廂。
林雲嫣怕她酒醒後不記得,之後又與李琪提了兩回。
“是啊是啊,過陣子等着吃喜糖喜酒了。”
手帕交嘛,不就是湊一塊哭哭笑笑鬧鬧?
放下冊子,打趣兩句,舅娘們就先出去了,留朱綻自己。
在那兒過了中秋,對着京城方向舉杯。
她嫁得離京太遠了,誠然夫家很好,她過得也很幸福,但也十分想念京城,想念皇太后。
好好壞壞的,朱綻認真想過很多遍,想清楚了纔會去與林雲嫣說。
朱綻看她估算,樂了:“再出發時去哪裡?”
他們夫妻在蜀地遊玩了一月,看附近好山好水,也看當地風土人情。
回誠意伯府拜年時,小段氏拉着林雲嫣說悄悄話。
“若只是個紈絝子弟,我不會改變想法,但他既然變了……”
李琪喝多了,抱着林雲嫣大哭了一場。
林雲嫣很是曉得這一點,自問自答道:“看來是聽喻誠安說的。也是,他從將軍坊到裕門關,保安侯府揚眉吐氣,仁遠侯府等等也盼着能有樣學樣,沒少督促小輩。從前的紈絝好友、一衆難兄難弟,肯定得找喻誠安‘出氣’了。”
朱綻應下了。
他們不是一艘輕舟,卻也在轉眼間過了萬重山。
闊別了近一年的京城再一次出現在了眼前,叫林雲嫣頗爲感嘆。
“她也總念着你,說千挑萬選了好人家,嫁得千般萬般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太遠了’,可又想,過得好纔是你一輩子的事。”
她想要邁出那一步,哪怕會有許多困難,但值得去試試。
月末時,他們從蜀地啓程,順水而下。
可畢竟是喜事,平素亦沒有糾紛,哪怕嘴閒也不會當着於家人的面說。
“是啊,皇太后還給了這麼多賞賜,那可是皇太后!可見宮裡把她與朱家根本不往一處算。”
返程倒是快、回來時河道都化了,能直達京郊。
“去之前,想過殺敵立功,保安侯的孫兒、上了戰場卻畏手畏腳,那得連他老人家都被人笑話了,”喻誠安說得也實在,“但我根本沒有想到過,立的最大的功是抓到了成喜。”
林雲嫣想讓李琪再見見皇太后,也讓皇太后能再見見唯一的、嫡親的孫女。
“多好,”朱綻嘆道,“你走了這一年,好些人羨慕。”
“朱姑娘挺和善的,別咒人家!”
“仁遠侯府、還有韓家那幾個姑娘,前回跟着家中兄弟去將軍府看個鬥雞、都險些看出事情來,都不得不乖巧老實起來,而你、我們的郡主,與夫君一道離開京城、遊山玩水,你說惹不惹人羨慕?”朱綻揶揄她。
朱綻笑了下:“無事,看信看的。”
林雲嫣笑着應下。
邁進屋裡,就見朱綻眼睛紅紅的,正擦着。
“老大調回來當六部京官,表姑娘又說了門好親事,雙喜臨門了。”
他有他的安排,會認真去執行,朱綻應允自是皆大歡喜,朱綻不應……
“定國寺噩耗傳來,皇祖母當時是病倒了,不久後父親去世,那段時間皇祖母受了很多打擊,我無能爲力,只能抱着你同她說些話,若不是還有你在……”
後年,也就是永嘉十六年了。
“我的長處在於國公府出身,短處同樣在此。”
李琪醉酒大哭一場,散席後被儀賓扶回去歇息。
有人議論,自然是有說好的,也有說不好的。
新的一年如期而至。
待過年再一想,念得不得了。
“無妨!”林雲嫣道,“我過兩天就出發,把雲芳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