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走了很久,也不知走到了什麼時辰,軍營內已經鮮有人走動,值勤的士兵都窩在能避風的角落裡。她提着燈籠,夜深得只讓人能看清腳下的路,頭頂上,黑壓壓的山頭連着黑漆漆的天,不遠處那原本一層層連綿的山巒幾乎都看不見。
寒風冷得讓人挺不起腰,她直了直身子,哈了口氣,往自己營帳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也不知路過了哪個營帳,突然隱隱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救……命——”
很微弱的一聲呼喊,聲音其實很輕,響了一次便沒了,若不是她耳朵敏銳異於常人,怕是早被風聲蓋過去了。
她是不會聽錯的,那是個女人的聲音。可這是在軍營之內,女眷不得善入,這會兒又哪來的女人?
她提起燈籠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周圍並沒人,也未看見在這邊值勤的士兵,不遠處正是凌息袁的營帳,帳裡的燈火還亮着。
“噓噓!別吵——”
“唔……唔唔……”
“我救你在先,如今你以身相許,難道不該嗎?”
“唔……”
“乖乖……放心吧,本將軍回去就納你爲妾——”
冷風微微吹起帳簾,一雙疊加在帳營牀塌上的人影隱約顯露出來。
“喲,瞧這夜深人靜的,大凌將軍好興致呀!”秦燕倚在帳前靜靜看着牀塌上的兩人,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來。
牀塌上的兩人都是一驚,凌息袁身下之人本被桎梏了雙手,捂住了嘴。見了她,便像見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掙扎着,嘴中哼哼唔唔的,眼淚更是一個勁地往下淌。
秦燕倚着不動,作勢歪頭瞧了一眼,見那人身上穿的是軍中士兵的衣服,兩眼一彎笑起來,“沒想到將軍還有此廦好。”
凌息袁手中一鬆,坐起身狠狠地瞪着她,目光兇猛得像要殺人。他身下那人立刻逃脫開來,爬到角落裡把衣領拉好,抱着膝蓋嚶嚶地哭起來,那人的頭髮像海藻一樣披散在肩頭,亂得像草。
她又歪了一下頭,“哦,原來不是。”
凌息袁哼了一聲,想站起來,腳下卻有些軟,踢走腳邊的一隻酒瓶,“大半夜的燕公子怎麼還不去休息?”
秦燕走近了幾步,聞着滿帳子的酒味,又低頭見腳邊到處都是酒瓶子,不免嫌棄般地擺了擺手道,“本公子睡不着就愛隨處逛逛,不過,看來將軍你也是睡不着,瞧瞧,將軍這解乏的方子可比我高明多了。”
撿起一隻瓶子,瞧了一眼又看向他,“不過,喝酒傷身,將軍是要領兵打仗的人,酒是要喝的,但還是要少喝幾杯,免得渴多了,又犯下什麼錯來,將軍是償過那軍棍味道的人,那滋味……不好受吧。”說罷把那瓶子往身後一扔。
被她這麼一提,凌息袁只覺身上隱隱地疼痛起來,回頭看了角落邊的人兒一眼,心下便是一沉,“你要去告密?”
“說不準,我的嘴可不緊。”
誰知話剛說完,凌息袁已撲了過來,秦燕閃身,出手與他過了幾招,但他來勢兇猛,力氣大得驚人。她先前就服了軟靈散,手中無力,雖可擋他幾招,卻全然拼不過他的力氣,她回身向外躲,哪知卻被他一個猛勁,合身撲倒在地上。
她面朝着地摔下,“啪嗒”一聲,面上的面具被甩了出去。
她伸手去拿,卻被背上的人制住了雙手,一把把她翻了過來。
“你……”她聽得凌息袁倒抽了一口氣。
凌息袁盯着面前這張臉,愣住了。
華陽長公主剛入宮時,見着的人都說這位長公主呀長得比天仙還美,不光是那臉蛋,還有那儀姿,看着呀整個人像鑲了一道金邊似的,就連當朝的第一美人紀如昔也沒有那種容貌與風采。
後來這話傳至京城的街頭巷尾,每每談起這位華陽長公主,都只有一句話。
華陽長公主呀,真真的天仙美人喲。
凌息袁是何時見到她的?算來也只有一次,在長公主加封的宴席上。猶自記得那日美人衆多,卻只讓他記住了一個。那高臺上的廣袖美人坐在皇帝的側手旁,輕顰淺笑,笑是甜的,眼波是冷的,卻又是那般動人。她周身是有光的,旁人在側就暗了,只有她永遠是那樣光鮮照人,只要一眼就忘記不得。
後來他在笑談中曾對人說過什麼?
世間美人,華陽當屬第一。
是第一,呵——
那之後的多少日夜,他對她思及念深,魂牽夢繞,恨就恨他早已成親,不能再娶只能納妾,可那是皇帝的掌中寶,堂堂的長公主,如何能曲就於他,更何況她還不認得他。
朝中多少權臣代子向皇帝提親,而他,卻始終不敢在老父面提起此事。只每次入宮,呆得久一些,盼着能在某一處遇見,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他還未來得及看上絕世紅顏第二眼,她便已經死了。自此,世上的第一美人還是紀如昔,可他心中的第一美人卻還是長公主華陽。
“你……爲什麼……”凌息袁怔了半晌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他本就飲了酒,低着頭時臉漲得更紅。秦燕被他壓着動彈不得,她與他臉衝着臉,他的呼吸急促,惡臭的酒味一波一波地襲向她。
但她卻十分平靜,只淡淡說,“將軍還不放開嗎?”
凌息袁被她一語驚醒,可他不但未將身體挪開,一雙眼睛卻緊緊地打量着她的臉,似是在想着什麼,慢慢的,他的眼在一番探究後微微眯起來。
他竟笑了,“燕公子原來是女兒身……我想了世上怎會有這麼廋弱的男子,原來真是個女的”
她皺了皺眉頭。
他又道,“可是巧,燕公……不,燕姑娘可知道自己長得像誰?華陽長公主知道嗎?你與她可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秦燕聞着他口中呼出的臭氣,冷笑道,“將軍是在和我說笑話嗎?”
他的臉突然近了幾寸,鼻間幾乎要拼到她的了,“我凌息袁說不來笑話。”
她盯着他的眼睛,眼裡的光波冷得像三寸冰寒,“說不來笑話?那將軍與本宮說的是什麼?”
她一副公主駕勢本該讓凌息袁怕的,不過他此刻並未怕,酒勁一上來反而更加大膽,“燕姑娘末不是要說自己就是華陽長公主?錯了吧,我可記得長公主早就駕鶴西去了,所以,你又會是誰呢?”
說着他空出一隻手,似要撫上她的臉,她將臉一撇,側眼狠狠盯着他。
“凌息袁,你是想死嗎?”她眼中真有殺人之意,看得凌息袁心中一顫,可想到此刻她已自己牢牢牽制住,又笑了出來。
“好啊,若你真是華陽長公主,我是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既然長公主還活着,皇上爲什麼又要說長公主病亡了呢?”他一手撫在她臉上,微微蹭着,“還是說,其中隱情衆多?”
他呵呵地笑起來,臉緊緊地貼在她頸邊,嘴巴一低就可以吻到她的脖子,“不要緊,這夜那麼長,你可以慢慢告訴我——”
她渾身一陣,隨即大怒,厲聲呵道,“凌息袁,你敢!”她欲腳下抽力。
他伏在她勁間大笑,“你看我敢……”
“哐當”一聲響,很大的一聲響,秦燕只呆了呆,凌息袁便已經扒在她身上不動彈了。她即刻嫌惡地用力一推,凌息袁的身子便倒在了一旁,落了一身的瓷瓦碎片。
而那個原本躲在角落的女子正揮身發着顫低頭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