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阿九回到山洞,途中芳說她有些事情要他先走,可是過了很久都找不到芳的蹤跡。
“芳——”
帶着一種擔心的念頭,雁阿九帶着一塊烤好的鹿肉——自己的晚飯,折返到了魔藥山谷之中。
山谷裡吹着冷風,風中夾雜着迴音。雁阿九急急地向前跑了兩步,藉着月光不停的環顧四周。要知道,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芳說好要等他,就一定會等到自己回來……
該不會是芳迷路了吧?
他這纔想起,芳還是是第一次沒有趕在天黑之前回到洞穴過夜。
雁阿九不知所措地尋找她,突然間,他的目光停滯在一處灌木叢中。雁阿九的瞳孔略微縮了縮,這是他的情緒有劇烈波動的標誌。
他找到了芳,芳此時躺在地上,緊咬着下脣,雙眸緊閉——彷彿受到了什麼侵襲似的。香氣撲鼻的鹿肉也被他徑直丟在了地上,他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守在了芳的身邊。
看着芳一臉難過的樣子,雁阿九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輕喚了一句:“芳?”
可是芳虛幻的身體沒有任何動靜,這更令雁阿九更加感到不妙。
“我這就去問克拉克先生他們……芳你呆在這,你一定不要有事。”不管芳聽不聽得見,雁阿九還是急切地說道。
他無法將芳帶走,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朝亡靈們聚集的“墓地”奔行而去,一路上踏毀了許多珍貴的藍靈果叢;但與芳相比,這些藥草在雁阿九面前幾乎不值得一提。亡靈的問題正應當讓亡靈來結局,也許到了克拉克和拉布拉多他們那裡,雁阿九就能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雁阿九穿過一片平地,平地上的礫石在他的腳下被踏得四處紛飛,耳邊能夠聽到呼呼的風聲,他的速度已經很快了,然而心裡面卻是想着:“再快一點!”
雁阿九要去的地方是這荒島上的一片墓地。
“墓地”在荒島上並不顯得怎麼蒼涼,由於地底下埋着一衆亡靈們的屍骨,一到了晚上,除了芳以外的其他亡靈們都會聚集在這裡。由於雁阿九的精心照看,這裡的環境甚至要比荒島別處好上不少,每一個木製墓碑的周圍都生長着一簇野花,而墓地的周圍還種植了一圈整整齊齊的櫻草,增添了這裡的生機。
夜色當空,一個黑色的身影踏過了墓地周圍種植整齊的櫻草地,以極快的速度向墓地的中央行去。
正是雁阿九。有一個花白鬍子的亡靈把他攔住了,他先是驚訝於雁阿九的到來,然後氣的鬍鬚都飄了起來:
“雁阿九,你慌慌張張地做什麼!別把我們這的草皮子給糟蹋啦!”
雁阿九頓了頓,略微喘氣道:“裡安教授,太好了,我正要找你……”
裡安的下巴上長着一撮花白色的鬍子,他是幾位亡靈中唯一的一名部族人,卻有着帝國人的名字,但這並不妨礙他擁有很深的學識。看雁阿九眼中的急切,裡安眼中的異色更甚。此時其他的亡靈已經朝着雁阿九圍了上來,想問清楚這裡發生了何事。
雁阿九急切的告訴他們:“芳,芳她好像生病了。”
在聽雁阿九把自己在那山谷中的事情經過之後,就連平時裡最爲穩重的首領克拉克都閃過了一絲驚異之色。
尤其是在聽說荒島上還存在千年修爲的武獸之後。
因爲雁阿九的見識很少,對千年武獸這個詞認識的不多,對此也就不怎麼敏感;可是克拉克等一衆亡靈,他們生前都是傑出的修者,所以深知千年武獸是何等的強大!
‘如果是千年修爲的武獸,說不定真能對我們亡靈做些什麼……’克拉克的言語中透着一股顯而易見的忌憚。
由雁阿九引路,一衆亡靈也緊跟着向魔藥山谷行去。
在他們趕路的期間,雁阿九曾多次詢問裡安有關於芳這種情況的原因,可是換來的只是他不停地搖頭嘆氣。說到裡安,他在生前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學者(雖然有些因素是爲了隱藏身份,但其淵博的學識卻是無可爭議地獲得了雲初帝國的認同),除了有關修者和武獸,他在各方面的知識領域都有所研究——其中就包括提到了亡靈的宗教神學。
“雁阿九,不是我說,如果昏過去的是你,我有一千種辦法可以推斷出你的病因,我年輕的時候就專門研究過魔藥學和醫學。”
裡安在漂浮前進的過程中還不忘撩了撩鬍子:“可是這亡靈生病,我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大陸上對亡靈的研究本就不多,放眼雲初帝國的神學書籍,專講亡靈的不過是那寥寥幾本,幾乎全是一些有關於亡靈是否存在的推理……”
連有沒有亡靈存在都不可以肯定,有誰會無聊到去研究諸如“亡靈生病了怎麼辦”這樣奇葩的問題?
如果裡安這時候活過來,那倒是有可能出版幾部著作的,畢竟他至少已經親身實踐了亡靈們的存在。
“可是您的醫學不可以作用在芳的身上!”雁阿九一邊跑一邊喘着氣,內心的焦急盡顯於臉上。
裡安瞪了雁阿九一眼,一揚鬍子,不再搭理他。
魔藥山谷,夜色下的植物編成的風景依舊,可是風卻颳得有些緊了。無數的灌木叢隨着風擺向一邊,剛準備搖回來,又被一個疾行的身影撞得向四周擴散開。
終於,雁阿九看到了芳躺在地上的身影,他快步向前,最終停在了她的身邊。
“就是在這裡了,克拉克先生。”
克拉克等一衆亡靈圍聚在了芳的周圍。
芳的臉上不似之前那樣眉頭皺緊,在濃濃的夜色下彷彿泛着一層若有若無的光澤,和之前相比倒是舒緩了許多。雁阿九的心情也就逐漸平靜了下來,他輕輕屏了屏呼吸,喚道:
“芳。” 芳依舊沒有動彈,也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一衆亡靈都在細細地圍着她查看,裡安教授挨不下情面,也是在一旁觀察了許久。
他突然以肯定的語氣說道:“這小姑娘倒也奇怪,同爲亡靈,居然也能表現出活人的症狀……”
“什麼症狀?”雁阿九急急地問道,以爲他有了解決的辦法,眼中閃過欣喜之色。
“嘿——我老頭子若不告訴你,你會不會更急一些?”裡安故意似的笑着,彷彿是報復雁阿九剛纔說自己的醫學沒用。
他輕瞥了一下芳的面色,有關診斷的話直接脫口而出:
“脣色泛白,氣血卻維持在面頰上持久不散……這是典型的精神上受到了極大的刺激,所以纔會暈過去。”
“那怎樣纔可以治好?”雁阿九追問裡安,想法很是直接。
“別急。我剛纔說的話呢,是對於一個‘活人’的診斷,可你也應該想得到——”裡安有些侷促地搓着雙手:“這妮子畢竟不屬於人類的範疇,是不?”
“總會有辦法的……”雁阿九蹲坐在芳的身邊,不肯起身。
荒島的夜晚很涼,尋常人在外面待久了,會被冷冷的島風吹得凍僵,雁阿九緊緊地抿住嘴脣,思索着,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將芳喚醒。
“如果我們假設她是活着的,那應該要怎樣醫治?”雁阿九突然問道。
“活人的話那更不好治,精神上的傷害,直接涉及到人腦這樣最爲精密的器官,這荒島上什麼藥材都沒有,那也沒辦法治啊!”
裡安很直白地說道,澆滅了雁阿九心中剛生出來的一點希望。
其餘的亡靈雖然也都圍在這裡,但是似乎,並沒有想爲昏迷中的芳想辦法的意思。
這到底是怎麼了?雁阿九感受到一衆亡靈們的冷漠,芳雖然不是他們的同伴,但好歹也在這荒島上陪伴了大家六年。
“咦!這裡是一處寶地!你們快看,竟然生了如此衆多的藥草。”裡安教授有些興奮地說道,他動作上是拽着雁阿九,叫他看向地下。
可是雁阿九在白天的時候已經看過了,反而沒有太多驚奇。
“這裡的藥草可以治好芳嗎?”雁阿九問道。
裡安苦笑着搖頭,這小子,芳一出事就像丟了魂似的;這裡的藥草雖好,但怎麼才能餵給一個靈體吃呢?他終於反應過來,芳此時的樣子還有一種可能,她不是是因爲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而是沉睡中的武獸甦醒的前兆。
“沒有那種藥草,即便是有的話,你讓她如何服用啊?依我看,現在你還是先回去,等明天一早,再來這裡也不遲……留下我們幾個在這裡想想法子。”
“不行,我會等芳醒過來、”雁阿九倔強地坐在芳的身邊,眼睛直視着她,伸手握住了她的一隻芊芊細手,就像是照顧一個病人時那樣。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動作,使他的目光一怔,轉而漸變爲呆滯。
一衆亡靈自然也是看到了,都是滿臉的愕然和不可置信——
雁阿九成功地握住了芳的一隻手,因爲驚愕,還拉着向上移動了一些,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她……她……她”雁阿九一連說了好幾個“她”字,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雁阿九閉上了聲音,他看着自己膝前的芳,在月光的映照下夜色如墨,俏面如雪,而從手上傳遞過來的溫度和觸覺也告訴着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芳的手很輕,帶着一縷淡淡的溫暖。雁阿九下意識地感受着,這是他許多年來第一次摸到除了自己以外的手掌,這也終於讓他明白了一個事實,一個他有很多次都懷疑過,卻一直不敢問芳的事實——
芳你是活着的吧?
一直以來,芳和其他的亡靈都不一樣,她生氣了會嘟嘴,委屈受大了會哭,高興了就會像銀鈴一般地笑,彷彿從沒把自己當成是一個亡靈一般。
如果說亡靈們對雁阿九展現的,都是一種刻意的,有所收斂的態度,那麼芳在平時就是毫無保留地將他當成了玩伴,也正是因爲如此,雁阿九經常會幻想着芳會活過來,會讓自己觸碰到。
感受着掌心傳來的溫度,雁阿九的心中漸漸地有欣喜涌了上來。此時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全在芳的身上,望着那熟悉的女孩的臉,彷彿就會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油然而生。
芳的睫毛動了動,雁阿九沒有發現。
雁阿九一直保持着之前的那個姿勢,讓芳靜靜地躺在自己的身邊,除了仍握着她那隻玉手以外,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目光既不是很遠,也沒有過分地接近。
芳那長長的睫毛順着清晰的眉目擺動了一下,隨即睜大了眼睛,略帶好奇地與雁阿九對視了一秒鐘。
當她意識到自己幾乎就是躺在雁阿九的懷中之後,她的俏臉刷地一下就開始變得通紅:
“手……放開。”
芳此刻那雙靈動的眼睛不敢直視雁阿九,她也感受到了雁阿九手掌上傳來的溫度,很暖和,一時之間她竟沒有做任何動作,只等雁阿九把自己的手放開。
“啊!芳你醒了?”雁阿九有些遲鈍地吐出這幾個字,在芳的面前,他是一如既往的天然呆。
“放開。”芳認真地說道,滿面通紅。
雁阿九終於回過神來,連忙放下了手中溫暖的小手,芳那羞憤的面容這才逐漸的消退。
周圍的亡靈們默契地沒有發出聲音,他們已經被晾在那裡好一會兒;此時一個個正微笑着對雁阿九兩人指指點點。然而雁阿九背對着他們,也就沒有發現。
可是面對着一衆亡靈,芳沒有做出任何的表示,彷彿完全看不見他們。
她坐了起來,環顧四周,似是在回想着什麼,也不同雁阿九說話。
亡靈拉布拉多與克拉克最先發現了異樣。芳的眼神好幾次掃過亡靈這邊,卻像是看不見他們一般。
克拉克兩人對視了一眼,意思是“我感到有些不對勁”。
由於雁阿九兩個人都不說話,所以山谷裡面的寂靜開始蔓延開來,可以聽見嗚嗚的風聲,四周的灌木隨風搖動。夜色當空,月亮將芳的影子投到灌木叢中,那株碩大的伏林諾鐵樹的樹影彷彿要預示着什麼。
芳收回了看向四處的目光,轉而聚集在雁阿九的身上。
“你是雁阿九?”
芳的聲音明顯比以前低了一個音調。
“呃,什麼?”雁阿九反問道,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就連身後的亡靈流露出疑惑之色。
“我知道在此之前和你在一起的是‘芳’,”
雁阿九沒有吭聲,他完全不懂此時的“芳”正在說什麼。
“我知道在此之前和你在一起的是芳——”
“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
“我被封印的記憶已經被解開了,我叫木靈#%&~芳。”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