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既平,後續自有對應之人忙活。劉璋並朱儁等人在大營中坐定,按照朱儁之意,便要飛報朝廷表奏,卻被劉璋攔住。
“此戰雖勝的簡單,但也是大功一件。天子當日急令我等來此,更是接連罷免盧尚書與董仲穎二人,其中焦慮之意,不言自明。如今季玉爲何阻我報捷?”
朱儁皺着眉頭,頗爲不樂的向劉璋發問。在他心中,雖對劉璋用兵佈陣之能大爲欽佩,但卻總感覺其人行事出格之處太多。
有些時候,若不是知道劉璋本是乃是漢室宗親,甚至隱隱竟讓他有種危及社稷的感覺。
像今天這種事兒,第一時間就該通報朝廷,爲君父分憂,而劉璋竟然堅決阻攔,真要追究起來,其中卻是有些大不敬之罪的。
劉璋看着朱儁不滿的神色,如何不知他心中想法?只是,對於劉璋來說,些許小勝,早報一天晚報一天,又有什麼妨礙。
他之所以攔下朱儁的奏報,委實是因爲此戰太過順利,由此引發了一個快速結束黃巾之亂的計策。
這個時代,信息傳遞的速度堪稱龜速。藉着這種時間差,只要運用得當,往往能收到想象不到的效果。
瞅着朱儁吹鬍子瞪眼的架勢,劉璋心中暗笑,拱手笑道:“公偉公先別急着上火,呵呵,我不讓公現在奏報,可是關係着能否儘早結束此番大亂的關鍵。怎麼,難道公偉公不希望早早平定黃巾,天下太平嗎?”
朱儁一愣,疑惑道:“這報捷一事兒,又跟平定天下有何關係?”
劉璋嘿嘿一笑,問道:“請問公偉公,咱們當日忽然抽身離開廣宗,你說廣宗城中的衆賊會不會知不知道?”
朱儁滿面迷茫,想了想才道:“只要太尉那邊設置得當,多立些旌旗空營,一時半會兒,城中賊人應該絕不會知曉。”
劉璋點頭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如果我說,想要太尉那邊將東郡之亂的消息散播出去,不但不多立旌旗爲疑兵,反而反其道而行之,減少旌旗營帳,並放慢築堤圍城的頻率,以公之見,城中之賊又會如何?”
朱儁一驚,猛然擡頭看向劉璋。他領兵已久,劉璋不過剛提個開頭,他立時便把握到其中的關竅,眼中不由射出震驚之色。
“季玉,你….你是想,是想借此引蛇出洞,這邊暗暗潛回,奇襲廣宗?”
劉璋哈哈大笑,點頭道:“正是如此!如今廣宗之賊不肯出戰,無非是見我方勢大,戰則無必勝把握。他們拖延時日,正是抱着以不變而待我之變,待我變後而擊之的心思。如今既然這東郡已平,費時極短,咱們若不將計就計一番,如何對得起他們一番心思?可若是公偉公將這大捷奏報了朝廷,消息一露,豈不壞了我的計策?只要能早日平定黃巾,天子只有歡喜,豈有怪罪之理?”
朱儁眼中異彩連閃,定定望着眼前這張年輕的面孔,心中卻是驚濤駭浪一般。
劉璋這條計策,其實並無什麼詭異難測之處,所利用的,不過就是個時間差。單從軍事角度上說,這種籌謀但凡領軍之人都能想到。
但從來沒人從這上面去想,不是他人蠢笨,只是這種以準備承受瞞報天子的罪責,去換取攻擊的突然xing,實在是這個時代的人難以作出的。沒人願意做,也沒人敢做。
劉璋如此行事不拘,大膽至極。但若換個角度去看,也未嘗不是表現
出,敢於承擔責任,以國事爲重的無私胸懷。正如那句名言一般,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其實這句名言是出自春秋時,鄭國子產的。原句是八個字: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朱儁乃是當世君子,從未想過做爲漢室宗親的劉璋,會有逆而奪之的心思。所以,對於劉璋的做法,便以自身的角度去推想。
眼見劉璋雙目清澈,一臉正氣,他此時肚子中翻來覆去的,便是子產那八個字,心中一時間,又是慚愧又是激動。
半響,深深吸口氣,退後一步長揖到底,恭聲道:“公不計個人榮辱得失,一心爲社稷君王而謀,此等胸襟,儁不如也!既慚且愧,請受一拜!”
劉璋一呆,全沒想到這有什麼好慚愧的。說到底,他之所以動了這個念頭,不過就是純粹的爲了取勝而取勝罷了。當然,骨子裡那種沒有這個時代的君王至上的理念,也是促使他考慮問題的角度與他人不同的基礎。
此時,眼見朱儁滿面羞紅,激動不已,心中雖奇怪,面上卻絲毫不露。念頭轉動之際,隱隱猜到些端倪,不由心中暗笑。
當下連忙上前扶起,一本正經的沉聲道:“公偉公所贊,劉璋愧不敢當。咳咳,這個,大家都是爲朝廷效力,該當的,該當的。”
朱儁深深歎服,這才點頭起身。只是一轉頭,劉璋又說了,“咳咳,至於這其中的理由,日後等到大勝後,還是要向天子解釋清楚的。嗯嗯,到時候,我自己可不好說,卻要勞煩公偉公美言一二了。”
朱儁一窒,心頭莫名的就是一陣鬱悶。正如一個人摔倒了,被旁邊一人扶起,剛剛道謝完,卻忽然發現,原來讓自己摔倒的,正是這個扶起自己的人。這種感受,實在不怎麼快樂的說。
劉璋後面這番話,分明是要朱儁日後在表奏天子時,多多描述一番他一心爲公的形象。但這事兒朱儁自己去做是一個味兒,劉璋點明要求自己去做,卻又是另一個味兒了。
朱儁此時不由懷疑自己方纔的判斷,究竟是對還是錯了。只是轉念又一想,事實本來就是如此,實話實說,卻也並沒什麼不端,心下才漸漸平復。
經了這個小cha曲,對於定計奇襲廣宗,兩人卻也終是達成一致。當下,派人快馬回去送信給皇甫嵩,讓他準備一番。這邊留下鄒靖協助閔純處理後續,其餘人立刻開拔,往廣宗而回。
按下這邊行軍不表,回頭來說皇甫嵩。他在劉璋等人走了後,果然如朱儁猜測一樣,多豎旌旗,空紮營帳以迷惑廣宗城裡的黃巾。
如今,董卓已去了河東,唯有孫堅跟他一起。這一日,兩人正推演着還要多久,才能築堤完成,外面有探馬來報,將朱儁與劉璋的定計呈上。
皇甫嵩看罷大喜過望,將書信與孫堅看過,兩人細細商議起其中細節。數日後,漢軍開始了動作。
漢軍大營的異動,很快被城中的張樑、張寶兄弟發覺。自張角死後,兩人一直秘不發喪,將兄長屍首偷偷埋了,全副精力都放在跟漢軍交戰的事兒上。
便是那日侄女兒張鈺出城交戰後未歸一事兒,也不過聽後略微難過半天,隨即拋諸腦後。這個時代,男尊女卑之念根深蒂固。張鈺沒於亂軍之中,除了親情上有些難過,不可能引起過多的波瀾了。
此時,二人得了探馬所報,急急奔上城頭眺望,但見一隊隊漢軍絡繹不絕
往南邊而去,打着的旗號,正是東萊候、鎮賊中郎將劉,和錢塘候、車騎將軍朱。
大半天過去後,漢軍大營便空出老大一片。跟前些日子董卓離去時空出的營帳,練成一片。整個漢營這會兒看去,少了三分之一還多,側翼頓時顯得極爲空虛。
兩人看罷下城,回到府衙中坐定,張樑皺眉思索,張寶道:“二哥,漢軍突然調動,卻是要去哪裡?如今他們這一動,兵力遠不如咱們,不如乘勢而出,只要殺敗皇甫老兒,漢室便再無制衡我等之人,天下事,大有可爲啊。”
張樑微微搖頭,看了張寶一眼,沉聲道:“皇甫嵩號稱漢室名將,這番舉措,安知不是他的詭計?不搞明白他們調動的真實原因,如何敢輕易而出?咱們經營這許多年,若是因爲輕動而功虧一簣,有何面目見大哥於地下?且多派探子,先探明情況再說。”
張寶猛省,連聲應了,轉身出去安排。張樑望着兄弟奔出去的身影,心頭忽然一陣莫名的悸動。
當日三兄弟貧乏困苦,歷經十餘載,纔有今日這種局面。其中之艱辛危難,每每如履薄冰,不敢一時懈怠。
起事至今,開始時形勢一片大好,但不過半載之後,便接連失利,到今日,竟連大哥張角都遭人暗算而死。
自己兄弟二人,到底能否順利打到雒陽,取了那昏君人頭,從而開創一番偉業呢?被圍在這小小的廣宗彈丸之地這麼久了,張樑心中已是再無起初的篤定了。
深深嘆口氣,眼光越過檐角,望向天空,瞅着天邊慢慢飄過的一朵烏雲,那帶着晦暗的顏色,忽然讓他心中憋的難受,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升起,難以遏制的將他整個籠住。
當日傍晚,張寶滿面興奮的跑了回來,一進門就哈哈大笑起來。張樑皺眉看着他,暗暗搖頭不已。
這個兄弟勇武過人,臨陣決斷,有着極高的天賦,但心機卻是太淺。喜怒皆形於色,大哥在世之日,曾不止一次的訓斥過,卻怎麼也改不了。
看着他這會兒眉飛色舞的模樣,張樑張了張嘴,終是沒說出別的,只淡淡的問道:“三弟何事如此興奮?”
“哈哈,二哥,好叫你得知。漢軍此番有難了!我已着人打探到了,原來這幾天漢軍的動靜,乃是因爲東郡有咱們教友起事,聚集大軍二十萬,不過數日,已然橫掃東郡,兗州危急。漢朝狗皇帝接連罷免了盧植和那董卓的官職,又抽調劉璋和朱儁帶兵往東郡去平叛。嘿嘿,你說,這豈不是天助我太平道嗎?”說罷,忍不住喜形於色,大笑不已。
張樑霍得站起身來,一把拉住張寶,目中射出銳利的光芒。沉聲問道:“此事你可落實?不是那皇甫老兒的詭計?”
張寶連連點頭道:“此事乃是漢室明令天下,外間早就傳遍了。咱們兄弟裡也有人在東郡那邊,已然落實,東郡那裡鬧騰的動靜着實不小,這消息,錯不了!”
張樑面上這才閃過一抹喜色,揹着手,來回在廳中踱步不已。張寶瞪眼緊跟着張樑的身形而動,倒也沒再催促。他知道,二哥此時當是在考慮如何打這一仗了。
果然,半響後,張樑猛然站定腳步,面上顯出一片堅定之色。
第二天,漢軍大營尚處在清晨的霧靄之中,廣宗城緊閉了多時的城門,終於再次敞了開來。無數黃巾在隆隆的戰鼓聲中,吶喊着殺了出來,最終的決戰,終於拉開了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