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劉備算定劉璋必然捨近求遠,打的避實就虛的主意。一番安排之下,果然在令支堵上了青州軍。
只是便在準備發起衝鋒合圍的一刻,忽然心頭一動,立時面色大變。
急匆匆自車上跳下來,回身大叫鳴金,前隊變後隊,火速往回行軍。又派傳令兵,速速前去通知周倉、裴元紹、杜遠三將,休要跟當前之敵糾纏,儘速擺脫,齊往來路殺回。
魏延滿頭霧水,好容易亂糟糟的將隊形調整過來,轉身回撤之際,這才向劉備問起。
劉備面色鐵青,兩眼似要噴出火來,怒道:“那劉季玉此次北來,乃是五百騎軍,可方纔所看,哪有一匹馬?衝擊此處的,也不過只有百十人而已。既如此,那劉季玉何在?他手下顏良文丑二將何在?那五百騎軍又何在?”
魏延啊的一聲,瞪大眼睛不信道:“莫不成…莫不成,他….他竟打的是徐無的主意?”
劉備怒哼一聲,揮鞭緊催了一記,氣道:“此人當真好手段,人人都猜他避實就虛,他卻偏偏避虛就實,便只五百人,也敢在我境內玩弄花招,其人之膽魄、謀劃,倒令備好生佩服!”
他口中說着佩服,兩眼中卻如同要噴出火來,一疊聲的催促大軍急行,後面不遠處,周倉、杜遠、裴元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是得着劉備軍令,拼命追着後軍急趕。
六千人前後分成兩截,沿着官道急急而奔,只是再怎麼趕,終究也只是兩條腿趕路。打從辰時安排出兵,遠赴令支埋伏,一番小規模激戰後,又馬不停蹄的往回趕,衆士卒身子再如何強壯,也是支撐不住。
一路上拖拖拉拉,漸漸拉成一溜兒的長隊不說,待到好歹將將趕回徐無時,已是夕陽斜掛,將要日落了。衆人此番出擊,與其說去戰鬥,倒不如說是來了一次近百里的長途拉練。
好容易在餘暉中看到徐無高大的城牆時,衆士卒歡呼之餘,已是個個吐着舌頭,恨不得就此躺下,再也不用動上一動。
與衆士卒不同的是,劉備等將校好歹有馬,這番來回疾奔,固然是顛簸的也是滿身疲憊,但不過只是馬力盡廢,人好歹還算精神。
劉備心急火燎一般,卻也知此時兵馬疲乏,一旦接戰,雖人數衆多也難能取勝。便在離城三裡處,一邊派斥候往城中打探,一邊傳令就地休整,準備接戰。
衆軍大喜,勉強圍成個防禦陣型,已是七歪八扭的躺了一地。後面陸陸續續而來的,直直有小半個時辰不曾斷絕。
劉備心中焦急,尋了處高崗,縱目眺望。暮色中,卻見徐無城似乎一片平靜,不見戰火硝煙不說,更是連殺聲、鼓聲也不曾聽到,心下不由大是疑惑。
正自猜疑之際,卻見先前派出去的斥候遠遠奔來,身後還跟着一隊甲卒,當先一人大袖飄飄,凝目看去,不是留守的簡雍又是哪個?
劉備心頭隱隱有不祥的感覺升起,不待衆人走近,已是急急迎了上去,一把扯住剛剛下馬欲要行禮的簡雍,急道:“怎麼,憲和,你如何竟出來了?元儉呢?城中傷亡如何?爲何不聞廝殺之聲?難不成…難不成…..”
他對劉璋實是大爲忌憚,又被劉璋名頭所攝,忽然見簡雍孤身而來,一時間越想越急,還當是徐無城就此被劉璋奪下了。想想對方不過才五百餘人,竟能生生拿下一城,不由的心中駭然。
簡雍見他雙眼發赤,扯住自己袍袖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着,心下也是驚駭。只是聽他問的急,卻是有些摸不着頭腦,只得等他一連串的發問完,這才躬身回道:“主公如何回來了?元儉將軍沒事,正在城中坐鎮,這邊也並無戰事,何來傷亡、廝殺之說?”
劉備初時沒聽清楚,等到半響搞明白了狀況,先是心中忽然大放,只覺得懸在半空中的心,噗通落了下來,這才感到了渾身從裡到外的疲乏。
只是剛剛放鬆下來,卻猛然一個念頭劃過,不由的頓時呆住。這裡沒事!
既然這徐無沒事,那究竟是哪裡出了事?令支那邊是虛,這邊徐無也是虛,那,究竟哪裡是實?
“…..這….這左近方圓百里之內,可還有物資集散之地?我是說,是說,除了……除了徐無和令支之外。”劉備兩眼有些呆滯,忽然冷不丁的向簡雍問道。
簡雍奇怪,仔細想了想,這才搖頭道:“沒了,除了此兩地外,再就是咱們無終,如果說起還算有些集散的,卻是要出了盧龍塞,在盧龍之西,大約四十里處,有一處叫俊靡的小縣。”
劉備木然的聽着,其實不用簡雍回答,他也知道答案。只不過人在某些時候,對於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事兒,便會下意識的向身邊人再次求證一下而已。
答案果然還是一樣,沒有。那麼,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劉備此時心中亂成一團,眼前明明一片安寧,他心中的不安卻是越來越強。他知道,劉璋不會不出手,更不會無緣無故出手。
既然在令支出了招,就一定會有後着!
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一個可怕的念頭,突兀的升起….
“報——!”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隨着蹄聲,一個斥候拖着長音的報聲,赫然入耳。
“啓稟主公,兩個時辰前,令支遭賊人洗劫………”
劉備兩眼看着斥候一張嘴急急動着,從聽清了令支被洗劫兩字後,後面的便已是充耳不聞了。
令支!果然還是令支!
什麼聲東擊西,什麼實者虛之、虛者實之的,玩到最後,還是捨近求遠,不過只是多加了一層障眼法罷了。
劉備嘴脣顫抖着,老半響站在原地不動。等到耳邊聽清,如同從天外傳來的簡雍等人的呼喚時,轉頭看了他一眼,但見數張面孔圍着自己,都是一副焦急擔憂的模樣。
他努力的咧嘴,想要笑笑,但卻覺得一口悶氣涌上心頭,眼前忽然一黑,已是仰天倒了下去。
而此刻,遠在四十里外的令支城,守城小吏終於被人鬆開了綁縛,帶着幾個渾身瑟瑟發抖的官員,倉惶跑到物資大庫時,看着大開的兩扇庫門,不由的癱軟在地,那大門如同一張裂開大笑的嘴,無聲的嘲弄着他們。
遠處,山中往北而去的密林中,衆親衛俱皆滿面興奮,所有人戰馬上,都是大包小包的馱着一個個的包袱。那裡面,不但有馬匹所需的秣料,還有一大堆的鹽巴、金珠、鐵器等各種物資。
由官兵身份,一轉身扮演了一次強盜,華麗麗的一次打劫,讓這一隊人徹底變成了富翁。
隊伍最前面,顏良文丑二人唾沫星子亂飛,相互吹噓着自己如何如何英勇,如何如何睿智,只把個公孫續聽的汗毛倒豎,一額頭的黑線。
劉璋與賈詡相對而笑,都是搖頭不語。
此番由賈詡設計的火中取栗之計,大獲成功。描述起來雖然複雜,實際卻極是簡單,不外乎充分利用了人的心理而已。
先是讓人散播出他們要補給的消息,而後,選出最精銳的百人,在哨探到劉備軍進入預備位置後,分批潛入,故意露出行蹤,引得劉備軍伏兵盡出。
這百人親衛中的精銳,都是自演武堂中而出的精英,最善於小規模配合作戰。利用城中地形,邊打邊退,待到劉備後軍趕到之時,再殺出城來,故意繞城而走,給劉備造成一個以百人爲誘餌,將他兵力拖在令支的假象。
而後,在劉備果然如願發現了其中的破綻,心驚徐無安危,從而迅速撤軍回趕,救援徐無離開後,先是由人牽着數十匹馬扮演的商隊逶迤進入令支,讓城門來不及關閉。
剩下四百人便利用這個空擋,呼啦一擁而入,在城中所有人都以爲戰鬥早已結束,完全無備的時候,迅速控制了守城的幾個頭目和官員。
這令支不過才藏兵數百,被四百悍勇青州騎卒一衝,本就完全無備,又見頭目被抓,哪還有半分抵擋的心思,不待真正接戰,便一鬨而散。
接下來的事兒就簡單多了,一部分人往市集搜刮能搜刮到的一切,另一部分人直接大搖大擺的衝到府衙大庫,可勁兒的搬,將但凡需要的,全數搬了個空。
五百匹馬暫時充當馱馬,負重比人輕,東西可是海了去了。從頭到尾不過個把時辰,整隊人馬馱人掛的,個個如同阿里巴巴四十大盜,喜笑顏開的滿載而歸。
令支城中的百姓開始大爲恐慌,只是看到最後,卻見這些強盜並不闖入百姓家中,只是哄搶官府,心中漸漸安定。有那膽大的,甚至也跟在後面揀些便宜,衆親衛也不多管,只管自己拿夠拿足了,轉身就走。
這樣一來,衆百姓算是看清楚了,瞧明白了,這些盜賊老爺們是指定對象,專業對口啊。所以,直到整支隊伍出了令支城,整個過程也不見絲毫煙火、哭嚎的。如此友好搶劫的,端的是大漢史上首次所見。
事件前後的細節,最終落到劉備耳朵中時,已是掌燈時分。劉備斜依在木榻的軟墊上,聽完後,半響不語。最終也只是長嘆一聲,擺手讓衆人退下算完。
這大耳朵心胸豁達,雖然被大大算計了一次,卻也只是當時氣昏過去而已。若是這事兒換做袁紹等心胸狹窄之輩身上,多半要氣的吐血斗升算完。
劉璋親率五百騎,虛張聲勢,計奪令支城的消息,第二天便傳播了開來。
消息傳到袁紹耳中,袁紹當場摔了好幾個茶盞,大罵劉備是豬。等到再一問,說劉璋等人已然往北似要出關,他愣怔半響,終是長嘆一聲,傳令收兵,不再到處搜索,費那些無用功了。
消息傳到曹操處,曹操卻仰天大笑,連連誇讚,道是劉季玉世之大家,兵略之道已臻大巧若拙之境,非一般之士可據也。遂也傳令收兵,重新部署。
此兩家收兵後,困於泉縣的太史慈、甘寧二人終得活動開手腳,只是等他們趕到原定接應之地時,劉璋早已出了盧龍,深入塞外。
兩人不得已,只得怏怏而回,但卻駕了戰船,每日裡沿海而走,發誓定要接的主公。他二人卻沒料到,只因這一番忠心,卻險險沒讓青州出了大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