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秋池每次出現,似乎總能給人以驚豔,讓人覺得耳目一新。
這或許與她的穿着有關。
無論春夏秋冬,少女總愛穿那一身紅裙。
尤其是在這樣天地間白茫茫一片的時候,她那身紅,便會顯得格外明豔。
即使是在深夜,也不能讓少女有半分失色。
陳安認出了來人,愣了愣,沒有出聲,只是繼續低頭跪着。
有誰不知道這樣很傻呢?
少年面色不變,低垂着眼眸。
深夜,因爲他的沉默,再一次重歸寂靜。
這樣寒冷的天氣,就連以往經常能聽見的山間蟲鳴,都失去了聲音。
萬籟俱靜。
只是道玄真人,似乎鐵了心不肯見他。
身旁,見陳安仍舊不肯放棄,少女繼續唸叨着,語氣中多了些許埋怨。
“還真就是個呆子,榆木腦袋!”
“那老東西都不知道活了多久了,什麼把戲沒見過?”
“你以爲你在這裡跪着,就能感動到他了嗎?說不定他這會兒正默默偷窺你,看伱笑話呢!”
姜秋池的話,少年許是沒有聽進去的,但卻讓某個‘老東西’下意識收回了暗中窺視的目光。
好在是躲在洞府中,也沒人能注意到他的尷尬。
風雪刮過山間,在夜空裡帶起有如嬰兒啼哭般的嗚咽。
少許,陳安纔看向身旁站着的少女,輕聲道:“把傘拿走吧。”
後者聞言,似是被他氣到了,如畫般嫵媚的眉毛挑了挑,抿着紅脣,有點咬牙切齒。
“你讓我拿走就拿走,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而且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紅裙少女哼了一聲,揚了揚下巴。
陳安見狀,沒有再說話了,只是一言不發的收回目光。
許是察覺到什麼,姜秋池也不再繼續出聲,而是就這麼陪他一起默默站着。
一男一女的身影,在茫茫風雪中,顯得有些寂寥。
這個長夜,也頭一次顯得是那麼漫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邊都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晨曦終於將至,給少年的眉眼掛上了一層冰霜。
他渾身溼透,青衣緊貼着肌膚,帶來冰涼刺骨的觸感。
沒有靈氣護體,這樣的觸感,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刺痛。
每當有風吹過,還會將少年的身影,吹得一陣顫抖。
姜秋池怔怔的看着他,握着傘柄的指節,無意識的捏緊,以至於指尖都有些微微發白。
跪在雪中,歷經一夜,還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遮擋,讓陳安的精神狀態,肉眼可見的差了許多。
他眉毛輕顫着,嘴脣微抿,下脣稍微有點發青。
其實以修士自帶的體魄,他應當還能再堅挺個幾天。
可落在姜秋池眼裡,卻還是讓她覺得有些難受。
或許是過往沒有這樣的經歷,讓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
只是覺得心一抽一抽的,是說不上來,難以言明的難過。
她好像能做的,也僅僅只是替少年撐傘,讓他不至於一直飽受着風雪摧殘。
畢竟做出這個決斷的,可是一宗之主,是一位渡劫真君。
沒有人敢在明面上忤逆他。
……
天山。
自天穹望下,天山的山巔,亦然被大雪覆蓋上了一層銀裝。
猶如一個通體銀白的監牢,將少女纖細的身影死死鎖在山巔。
道玄真人沒有刻意限制慕三孃的行動,只是激活了先輩傳承下來的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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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地爲牢。
如無意外,她應該要在這一方寸之地,日夜受寒風吹拂,孤寂百年。
這懲罰嚴重嗎?那自然是非常嚴厲的。
可倘若跟宗門律令相比,跟淪爲凡人,再無處得覓仙途相比。
似乎又顯得不是那麼嚴厲了。
甚至如果一切都按照宗門規矩行事,那擔任戒律堂堂主,司掌刑罰的,可正是上玄峰峰主左雲山。
讓他來審判慕三娘,指不定會直接處決她的性命,以此爲自己愛徒陪葬。
所以道玄真人的所作所爲,也是真的煞費苦心。
此刻。
少女恍若失去了所有生機,依然保持着白天癱倒在地上的姿勢,只是愣愣出神。
道玄真人早已離開,他先前所幻化出來的光幕,自然也隨之消失。
她沒法再像白天那樣,目睹弟弟被風雪一點一點吞沒的身影。
慕三娘低垂着頭,青絲拂面,將她那張清麗面容都遮住大半。
白裙曳地,又以少女爲中心散開,遠遠望去,好似一株世間最清冷的雪蓮。
只是如今雪蓮失去了那分優雅清貴,只剩下無助到近乎絕望的蒼白。
或者說,它本就該這樣蒼白纔對。
或許被風雪掩埋的,不只是那個幕中少年。
還有少女最後僅存的一絲良知。
她想要變強的念頭,從未像現在這般強烈。
似是感應到了什麼,一道熟悉的蒼老聲音,自識海之中響起。
“小傢伙,看來你的處境很是不妙啊……”
老婦的話,讓慕三娘眼眸微動,連忙擡起了頭。
儘管她的‘師尊’,根本沒有實體。
“請師尊教我。”
就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慕三娘焦急的出聲。
這位寄存在刀裡的‘師尊’,自從她進入幽獄底層後,就一直沒了聲息。
如若不是她剛剛主動發聲,慕三娘都快要忘了還有她的存在。
老婦將少女的焦急看在眼中,心念微動。
她忽然想到,這好像倒也是個機會……
老婦心頭,閃過一絲狠辣。
差不多了。
也該到自己收網的時候了。
本來最初預想,就是等少女踏入築基之後就動手。
只不過出了點意外,讓她一時間有點不敢輕舉妄動。
不論是幽獄底層中的那具乾屍,還是道玄真人的到來,都令她心驚膽顫,生怕泄露了自身氣息。
畢竟她現在終究只是一縷殘魂,和那些真正頂級的修仙大能比起來,只有被一巴掌拍死的份。
想到這,老婦神色一動,很是無奈道:“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老朽現在肉身凐滅,一身修爲十不存一,實在是愛莫能助啊。”
隨着她的話語,少女那剛燃起的一絲希望,又眼見的熄滅下去,那雙淡藍眼眸閃過死灰般的絕望,變得空洞而沒有光彩。
老婦見狀,心中一喜,又出聲道:“雖然我不能助你脫困,但是讓你看一眼你的小郎君,倒是沒什麼問題。”
慕三娘聞言,神情一怔。
她下意識就想點頭,可轉念又硬生生止住。
她莫名有些膽怯。
她在害怕。
怕看見弟弟那從未有過的卑微模樣。
怕看見弟弟一個人在風雪中孤獨跪着的單薄身影。
至於‘師尊’話裡稱呼的小郎君,她倒是不那麼在意了。
猶豫許久,慕三娘還是點了點頭。
她抿着薄脣,望向了身前。
那裡,由老婦施展出的術法,將少年的身影顯現。
只是讓慕三娘呆愣住的是,在弟弟身旁,還有一抹分外明豔的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