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陳政和與祝東風相談甚“歡”,這個場面楊帆還是第一次見到。聽見祝東風的聲音那一瞬間,楊帆甚至懷疑,祝東風是提前來這等着自己的。
果然,看見楊帆出現,陳政和立刻笑着招手說:“算時間你也該回來了,祝書記等了半個小時了。”
看見楊帆進來,祝東風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說:“被訓了吧?”
楊帆淡淡的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朝兩位長輩點頭致意說:“等我?”
陳政和與祝東風同時站起來,祝東風說:“一起去聽戲吧!”
“聽戲?”楊帆本能的問了一句,兩個長輩已經笑着邊說邊往外走,似乎楊帆不存在一樣。站在原地的楊帆愣了一下,轉身要追上去時,張思齊過來低聲說:“早點回來啊。”
大步追到院子裡,楊帆大聲說:“我還沒吃午飯呢!”
祝東風正在上車,回頭又好氣又好笑的說:“跟着去吧,餓不着你。”
陳政和笑着說:“上他的車!”輕輕的一句話,似乎把楊帆給賣了似地。這個感覺讓楊帆很不舒服,但是又不好抵抗。灰溜溜的走到紅旗車跟前,孟光遠已經開門等着楊帆,祝東風已經上了車,楊帆想坐前排那就是占人家孟光遠的位置。
對上孟光遠善意的微笑,楊帆還了一個微微的點頭微笑。怎麼說呢,就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吧。孟光遠不過是個卒子,還是沒過河的卒子。
“怎麼,不想跟我坐一輛車?”楊帆屁股還沒坐穩呢,祝東風便笑着問。楊帆扭頭看看這傢伙的表情,發現祝東風臉上帶着一點耍弄的意味,心裡更加的不爽了。不爽歸不爽,可他是祝東風啊,位高權重的南粵省委書記,政治局委員。在祝東風面前,楊帆怎麼算,都是個後生晚輩,更別墅還有個祝楊的存在。
楊帆意外的發現自己沒有頑抗的空間,不由暗暗一聲長嘆“悲劇啊!”唯一的選擇就是沉默,楊帆也是這麼做的。默默的坐在邊上,祝東風說的話當空氣,閉着眼睛來個非暴力不可做。牛不喝水,你總不能搶按不是?
楊帆這個表現似乎在祝東風的預料之中,所以他臉上也沒啥變化,依舊不緊不慢的接着說:“今天去的聽戲的地方有點特別啊,別說我沒提前提醒你。”
見楊帆沒有談話的興致,祝東風嘴角微微閃過一道苦笑,搖搖頭沒有在說什麼。車子開的平穩,一路風塵的楊帆隨着車子微微的起伏,居然睡着了。聽到微微的鼾聲時,祝東風不禁微微一笑。這個時候楊帆還能睡着,說明是好事啊。骨子裡,這小子還是把我當一家人的,祝東風不禁心裡如是想。
車子停下的瞬間,楊帆便醒了,有點迷糊的四下看看時,發現周圍的環境完全陌生。京城是個大都市,平日的車水馬龍的叫一個熱鬧,怎麼這一代安靜成這樣?再看看周圍的建築和綠化,楊帆的臉色微微一變。
“這裡是?”楊帆本能的問了一句,邊上的孟光遠靠近了低聲說:“中南海!”楊帆聞言扯得傻掉了,呆呆的站在原地好一會,走出十幾步的祝東風和陳政和同時站住。陳政和回頭笑着說:“傻愣着幹啥?趕緊的跟上!”
沿着一條垂柳沿岸的池邊,踩着一地青磚小路往前走,如果不是遠處隱約可見的高口大廈,楊帆還以爲置身與古代。
遠遠的傳來鑼鼓聲,夾着幽雅的京胡旋律,“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一道紅牆之內傳來這久遠的《遊園驚夢》。
“呵呵,戲纔剛開鑼。”祝東風低聲念道,也不知道在跟誰說。
“朝雲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潑畫船。錦屏人忒看這韶光賤!”院子門口警衛攔着三人檢查的時候,裡頭傳來的優美的唱腔越發的清晰。
邁過那高高的門檻的瞬間,祝東風再次回頭,似笑非笑的看看楊帆。這個時候的楊帆,臉上已經看不見絲毫的隨意,不過表現的還是非常的平靜。大門之內是屏風,上面畫的什麼楊帆也無心去看,轉過屏風之後面前爲止豁然開朗,正前方搭好一個戲臺上,兩個女子一身戲裝正在依依呀呀的唱着。
看戲的人有那麼六七個,不過坐在最前排的就一對夫婦。三人轉過屏風的瞬間,前排的男子回頭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楊帆看清楚那人時,不禁小腿微微跳了跳。
“先看戲!”這個在電視上經常出現在全國人民面前的男子,臉上始終帶着一點謙和的微笑。但是這並不影響他高大的形象,坐在那裡不動便生出一種讓人高山仰止的味道。
再看祝東風和陳政和,兩人在後面一排椅子上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安心的跟着看戲。心裡如同十八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楊帆,猶豫了一下挪動緊張的雙腳,在第三排找了個位置坐下。閉上眼睛,一個深呼吸後,楊帆低頭雙手使勁的搓臉。
緊張!真的緊張!
前排的男子是誰,楊帆自然認出來了。且不說電視上經常看見,結婚那會,楊帆給他敬過酒的。當時他不過是匆匆來去,前後停留十分鐘。但這十分鐘,當真是天大的面子。
戲臺上依舊在唱,不過楊帆聽不太明白,坐在那裡腦子裡很自然的開始跑火車。陳政和與祝東風爲啥把自己領到這裡來聽戲?僅僅是簡單的得見天顏麼?一貫自詡沉着冷靜的楊帆,渾身毛孔都在緊縮,這種感覺有點貓被踩了尾巴的味道。
楊帆努力的把首長當做一個長的比較帥的大叔,一次接一次的深呼吸後,總算是慢慢的平靜下來。臺上一段戲文唱罷,兩個女伶退下,樂聲戛然而止。
前排的首長站了起來,後面坐着的人嗖的一下集體站起來,楊帆反應稍微慢了一點。還沒站直呢,首長回頭笑着說:“今天就到這吧。”
“這位就是東風同志多次在我面前誇獎的楊帆同志吧?”一幕楊帆怎麼也想不到的場面發生了,首長竟然衝着楊帆笑着一指說。
鎮定!一定要鎮定!儘管已經很努力了,但是楊帆發現自己還是有點緊張。疾步走上前來,老遠的楊帆便伸出手說:“首長好!”
這一刻楊帆突然覺得以前在陳老爺子面前的那份鎮定真的很可笑,能在老爺子跟前保持鎮定,不是自己有多好的修養功夫,而是知道老爺子是自家長輩。在陳老爺子面前可以裝,在首長面前,想裝都是在緊張的裝,還不如改怎麼樣就怎麼樣。
首長的手很緩和,早春的京城還是有點涼的,握手的時候首長始終帶着微笑說:“楊帆在宛陵市乾的不錯,到了海濱市乾的也不差。年輕人,很有一股子開脫精神!”
“感謝首長的肯定,今後一定努力做好本職工作。”楊帆激動歸激動,這番話倒是事先就想好的。到了這種地方,說大話空話無非是徒增笑柄。
正式接見的地方是隔壁院子裡的一個書房內,首長招呼三人坐下後,並沒有再對楊帆說什麼。而是很有耐心的聽祝東風談起南粵省的工作。楊帆在一邊安靜的聽着,儘管祝東風在措辭上非常的講究,但是其中暗示的內容,楊帆聽了還是暗暗心驚。再看看陳政和,一直在邊上微笑着當聽衆。
陳政和表現出來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度,間接的影響了楊帆的心態。楊帆的情緒漸漸的平穩下來,仔細的聽着祝東風講的內容,還有偶爾首長插話提個尖銳的問題。祝東風準備的很充分,幾乎每次首長提問,祝東風總是能快速的做出答覆。
“很好,南粵省的情況比較複雜,徐徐圖之的策略是正確的。”首長對於祝東風的彙報,最後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說話的時候目光不經意的樣子掃了一眼楊帆。這麼一眼過來,危襟正坐的楊帆居然有種被看穿的感覺,不禁微微的挺直了腰板。
“楊帆,海濱市是外國南大門的後勤基地,你作爲軍分局的政委,對當前南海的局勢有什麼看法?”首長突然笑着問了一句,目光看過來時楊帆愣了一下。
“軍國大事,豈是晚輩所能妄言!”楊帆反應倒是很快,腦子一轉給了個模糊的答案。
首長聽了哈哈大笑說:“你倒是謹慎的很,有陳老遺風。是不是覺得緊張啊?我記得你是學經濟的,軍國大事不能妄言,那就談談海濱市目前的形勢吧?”
沒想到首長還盯上自己了,仔細一琢磨,今天來這估計不說點話別想走人了。聯繫到剛纔祝東風彙報的時候,首長几次看過來,楊帆明白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恐怕首長早就知道了。
斟酌一番,穩定了一下情緒後,楊帆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不緊不慢的說:“首長既然問了,我不能不答。從市委書記的角度看海濱市的問題,當前正面臨着一個重大的發展機遇。海濱市的缺點是基礎差,有點是擁有豐富的自然旅遊資源。作爲市委書記,我認爲當前的首要任務是加強黨建,只有幹部隊伍的整體素質提高了,……”
楊帆越說越平靜,越說條理越發的清晰,一點都沒有怯場的感覺。
“你怎麼看待黨建工作?”首長突然插了一句,打斷了楊帆正在流暢的講述。這個感覺還真的有點彆扭,楊帆愕然的頓了一下,眼角的餘光發現首長嘴角帶着一絲有趣的微笑時,心裡不禁暗暗的叫苦。這個提問看似簡單,實際上挺要命的,一下大亂了楊帆講述的節奏。這就好比聽音樂,每到精彩的地方突然耳邊出現出現噪音。
楊帆瞬間也有一種心浮氣躁的感覺,強忍下去之後,微微的沉吟一番說:“‘太祖’說過,治國就是吏治。新中國的締造者們,反抗者到統治者的過程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尤其是吏治,任何一個政黨要治理國家都離不開官員。官員思想上出了問題,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太祖’看到了問題和分歧,但是卻採用了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統一思想。改革開放,撥亂反正,全國上下的工作重心回到了經濟建設上,在發展經濟的過程中,腐敗問題日漸凸顯。我認爲,黨建工作只有不斷的完善監督機制,不斷的加大對貪腐的打擊力度,纔有可能在最大的程度上保證一個政權長治久安!”
說到這裡,楊帆有點心虛了,這話裡頭有點套話的味道。設計到問題的時候,不過是蜻蜓點水一般。不能怪楊帆不敢亂說,主要是這個問題太敏感了。就拿南粵省的事情來說吧,真要是動真格的,最後的結果不會是那樣。
“楊帆看問題還算深刻!”首長意味深長的看了楊帆一眼,慢悠悠的說:“來日方長!希望下一次你來這裡的時候,能夠多說一點。”
楊帆差點哭出聲來了,這話不輕不重的點明瞭楊帆此刻的心態。冷汗瞬間溼透了楊帆的背後,還好臉上沒有表露出來慌張。正在楊帆無言以對的時候,首長已經笑着說:“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就到這吧。”
迷迷糊糊的,楊帆走出門口,一陣春風吹到臉上時,總算是恢復了清醒。剛纔的一幕再次浮現在腦海中,本能的四下望望時,發現前方祝東風和陳政和正站在五步之外,一起回頭笑眯眯的看着楊帆。
出來上車,剛坐下祝東風便微微一笑說:“表現的不錯,說話條理清晰,敏感問題分寸掌握的也非常好。”
坐穩的瞬間,楊帆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止不住的往外冒,心細的孟光遠及時的遞上紙巾,目光中充滿了羨慕的看着楊帆。
“我第一次見到首長的時候,開始連話都不會說。當時就記得傻笑了!”祝東風不知道怎麼搞的,長嘆一聲。楊帆擦了擦汗苦笑着說:“我剛纔都說啥了?”
“哈哈哈!”祝東風猛然笑了起來,拍拍楊帆的肩膀說:“南粵省的事情,首長對你的表現非常滿意。穩定在任何時候都是壓倒一切的,問題總是要解決的,需要時間啊。治大國如烹小鮮,以後你就明白了。”
楊帆一陣若有所思的看看祝東風,點點頭說:“我還是專心幹好自己的事情吧。”
祝東風微微一笑說:“餓了吧?一起吃飯去!別激動了,知道首長在南粵省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是怎麼評價你的麼?”微微頓了一下,祝東風露出羨慕之色說:“首長說,不簡單啊,陳家出了個千里駒!”
楊帆愣了一下,臉上再次閃過一陣激動。好一會纔想起中午飯還沒吃呢,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剛纔在裡面光知道緊張了,忘記餓了。“怎麼您也沒吃午飯?”
“中午的時候隨便吃了一點,沒什麼胃口。估計政和兄也一樣,還有一個朋友,估計這兩天也吃不香哦!”祝東風笑着感慨一句,車子出了戒備森嚴的中南海,漸漸融入到喧鬧繁華的都市中。
這個時候已經談不上吃午飯了,兩輛紅旗車來到一個幽靜的會所前,一箇中年男子正在門口略顯焦慮的等着。看見兩輛紅旗轎車開進院子,男子的臉上纔算是鬆弛了一些。
“陳書記好,祝書記好!這位年輕人是?”男子一一握手,論到楊帆的時候停了一下。
“海濱市委書記楊帆!”陳政和笑着介紹楊帆,然後低聲接着說:“新任天涯省委組織部長丁睿!”聽到陳政和的介紹時,丁睿沒有多少肉的臉上,兩腮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多謝二位領導的幫襯!”先感謝了陳、祝二人後,丁睿回頭緊緊的握着楊帆的手說:“以後大家就是同事了,今後多多親熱!”
楊帆鎮定的看看陳、祝二人,發現兩人的臉上都帶着一點得意的微笑,不由心中暗想,想必這一位丁睿能到天涯省擔任組織部長,一定是兩家都幫了忙的。
“客氣了,丁部長!”楊帆謙和的笑着,不自覺的模仿剛纔見到的首長的表情。
祝東風這個時候笑着說:“好了,先進去吧。肚子都餓了。”一邊往裡走,祝東風突然站住笑着說:“老陳,趙越也在京城,是不是請來一起坐一坐?”
陳政和淡淡的笑着說:“那就請來坐一坐吧,都是老朋友了。”兩位政治局委員談笑之間,兩個龐大的圈子進行了一次交錯。
等趙越的過程中,叫了一碗雜醬麪,楊帆形象不佳的先吃了起來,其他三人在邊上說笑着,主導這次談話的,自然是陳祝二人。表面上看起來,楊帆在專心的吃飯,實際上腦子裡一直在想今天連續發生的事情。從下飛機到現在,先是被拉到三個老傢伙那裡經受了一番考驗,展開批評和自我批評後,三個老傢伙似乎沒有太追究的意思。不過倒是狠狠的殺了一下楊帆的傲氣,搞定祝東風的那點小得意蕩然無存。隨即回家給弄到首長那裡坐了,聽戲半個小時,算是給自己一個應對的思考時間,接着接見和談話大概也是半個小時。所有事情連在一起想的時候,楊帆算是品出味道來了。老傢伙們合夥給自己擺了個天門陣啊!說是煞費苦心,一點都不過分!想到這一點的瞬間,楊帆心頭一陣暖洋洋的,擡頭看看談話的三人,發現祝東風的目光正在審視自己。
“小子,這下你服氣沒有?”祝東風的眼神彷彿在這樣暗示,發現楊帆看過來的時候,還笑着眨眨眼。楊帆趕緊低頭吃完麪前,趙越馬上就到,兩個龐大的利益集團之間的結盟,下一刻即將正式拉開帷幕。
接到孟光遠打來的電話,正在賓館裡等消息的趙越急急忙忙的出門,坐在車上的時候趙越心裡不禁一陣感慨。孟光遠在電話裡,將首長接見楊帆的事情暗示了一下,這個暗示在趙越的心裡產生的震盪巨大。這小子,怎麼就進入首長的法眼了?不消說這裡面有祝東風的因素,但是祝東風爲啥這麼賣力的幫楊帆,楊帆又是憑什麼事情被首長欣賞的,趙越死活都想不明白。
當然了,不明白不要緊,只要看清楚形勢就行了。有的東西,過分的去打聽會招來無妄之災的,這一點趙越心裡非常清楚。作爲一個省委書記,趙越的對天涯省的控制慾望不容挑戰。省委組織部長的人選,是趙越此次上京來的主要目的。最後落在丁睿的身上,這個結果趙越還是滿意。丁睿原來是團中央的副書記,排名比較靠後,能夠放到天涯省來擔任組織部長,原因自然是因爲跟祝東風走的比較進。從團中央到省委組織部長,丁睿也算是提拔使用了。組織部長是實權位置,比起團中央一個排名墊底的副書記而言,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有首長的賞識,海濱市的計劃單列市自然是能拿下來了,其他的都不過是表面工作了。接下來就是海濱市成功升格,迎來一個重大的發展機遇,楊帆順其自然的水漲船高,進入省委常委。對於趙越而言,這個結果幾乎沒有任何損失,丁睿不要說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今天這個茶喝過後,今後楊帆進了常委,等於又拿到一票。這樣一來,省委和省政府之間的力量對比,將發生根本變化。最關鍵的,還是趙越獲得了陳政和的友誼,今後好處自然不少。單就消息而言,今後知道的都比別人快一些。
所謂當局者迷,楊帆在思索着趙越出現產生的後果時,並沒有去想太多今天首長接見的事情產生的影響。本能的楊帆認爲,首長接見,無非是因爲在南粵省的問題上,楊帆在佔據上風的時候沒有得理不饒人罷了。想到這點,楊帆不禁又冒了點冷汗,心說沒有祝雨涵和祝楊的存在,祝東風還能心平氣和的跟自己討價還價?越想楊帆越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