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少官在上下打量白棟,白崇則在上下打量着他:“少官,不在前軍巡視,你跑來做什麼?”
他這個內弟是前軍副將,按照秦國軍法,沒有得到主帥召見而擅離職守,那是死罪,就算是國君的兒子也無法倖免。這傢伙性格粗野,做事魯莽,白崇可不想妹妹糊里糊塗就做了寡~婦。
“我是聽說你押糧來了,前軍將士都快斷糧了,想先找你弄些糧食,聽老軍說你和白先生來見公父,就追過來了......”
“你又犯渾!軍糧交割有規矩,糧食一到,立刻交接入庫,怎麼可能先給你?你前軍缺糧,難道中軍後軍就不缺了?還不快回去,被軍法官見到,砍了你的腦袋當豬頭燉!”
“嘿嘿,俺不傻,前線最不缺軍情,隨便找一個回報公父,就不算違反軍法了吧?內兄,你去見公父做啥,是不是領賞呢?要是賞下美酒肥羊可要有我一份,不能獨吞的。”說着還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脣,口水都流到了前襟上,這得是餓了多久?白棟都不忍心看下去,太噁心了。
“滾!我這次徵糧不足,正請白先生設法相救呢,一個不小心,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你還想着美酒肥羊?蒼天啊,我白崇當初怎麼就瞎了眼,把妹妹嫁給你這個渾人啊!”白崇慘叫連連,看樣子是真後悔。
“徵糧不足?那是大罪啊,公父怕是要砍你的腦袋......”
“嗯。”白崇點點頭,這傢伙總算還有明白的時候,沒傻到家。
“內兄不必憂慮!”
公子少官一臉果決之色,重重拍着胸膛:“你的妻子孩子,以後我來養護,你就安心去吧!”
“你這個混人啊,我要掐死你!”白崇眼一翻,拉開架勢就要拼命,這貨也太氣人了。
“令公,不要動怒,公子性情醇厚,比起某些心機深沉的傢伙可愛多了。”
白棟強忍住笑,恭維了公子少官兩句,心裡卻在暗暗猜測,古人經常搞出親上加親的蠢事,莫非這位公子就是近親結婚的產物?不至於吧,歷史上對這位莽人的記載不多,估計九成是個庶子,她母親應該是個沒身份的,又怎麼可能跟秦獻公是近親?不過也難說,戰國時家族龐大,分枝繁雜,比如戰國七雄之一的趙國,其實就是嬴姓趙氏,和秦國又何嘗不是親戚關係了?
“你是個好人,我們以後就是好朋友了!”
公子少官估計都被白崇罵慣了,也不在意,轉頭眉開眼笑地望着白棟:“你真有辦法救內兄?嗯,我家婆姨聽到一定會很開心的,這必須要喝酒慶祝,我藏了兩罈老酒呢,連老二都不知道......走吧,見到公父後讓我先說話,公父最喜歡我,說不定就會放過內兄。”
白棟哈哈一笑,拍拍他肩頭道:“真是個好辦法,公子是聰明人啊,我相信你一定行!”
***
大帳內的氣氛很壓抑,老天彷彿是故意做弄白崇,三人剛走進帥帳就起了風,從各個透風處吹入,火燭明滅不定,一時明亮一時陰暗,照在帥案後的白髮老頭兒身上,說不出的詭異。
白崇行過禮後就站在一旁不言語了,等着嬴連發問;公子少官果然是個沒腦子的,也不管嬴連聽沒聽,自顧自地彙報着所謂的前線軍情,可惜多數都是他那個不怎麼靈光的腦袋胡亂猜測來的,嬴連一直在低頭看着帥案上的羊皮地圖,壓根兒就沒理會這個賣萌的小兒子。
最疼愛自己的公父突然不理自己了,讓公子少官感覺很沒面子,臉紅紅地看了白棟一眼,那意思是我不行了,你牛逼你來吧。白棟行過禮後,也站到一旁,望着贏連沒吭聲。
有‘小重耳’之稱的秦獻公可不簡單,流亡魏國二十年,卻能抓住時機一舉復位,勵精圖治、十年生聚教養,讓秦國有了奪回河西失地的實力。這樣的人傑歷史上可沒幾位,白棟並不認爲自己多了兩千年的知識就能隨便忽悠他,那是找死。
已經敲過二更鼓,嬴連還是一身戎裝,絲毫沒有就寢安歇的意思。六十歲的花甲老人了,不愛酒不愛色的,就喜歡強強國打打仗,面對這類人絕對要小心謹慎,看清了才說話,否則腦袋掉了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景監的信報我已收到,你就是白棟?放走那個女子,可知壞了秦國大事?”
沒搭理兒子和白崇,嬴連從帥案上擡起頭,目光炯炯地望着白棟:“士子風骨,援孤弱而怒豪強,你壞了秦國大事,寡人卻還不便責怪你。你要是我,該如何才能出了這口氣?”一個花甲老人,目光卻如刀似劍,緊緊盯着白棟,似乎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
“白棟不知救了一個女子,竟會壞了秦國好事,家師說過,不知者無罪,所以君上這口氣怕是出不得了。”
“令師何人?”
“白棟自出師以來,一事無成,不敢言及師傅名諱,請君上諒解。”還在盤算着給自己找個什麼樣的老師纔好,既要有名望、又不易被人盤查根底,一時想不到合適人選,最好故作神秘。
“哈哈,言辭閃躲,若非大奸,就是大賢,白棟,你是哪一種人呢?”
嬴連仰天大笑,幾步來到白棟面前,忽然拱手高舉,自上而下,行了一揖。這算是很隆重的禮節了,白崇和公子少官都看傻了。
“不用奇怪,寡人這一揖,是爲了答謝你救我十萬大軍!”
嬴連轉身怒視白崇:“蠢!三千將士斷糧,是軍規重要還是將軍糧運抵大營重要?你要守軍規,難道就可以餓死我三千運糧士兵、令河西大營無糧可用,斷我國運麼?若不是白棟挺身而出,只怕我十萬大軍皆成餓殍了!”
“君上,白崇有罪。”
“你當然有罪,而且罪該斬首!八千石軍糧,你只徵來四千,壞寡人大事。我只有割下你的頭顱懸掛轅門,櫟陽令你服不服?”
“君上,櫟陽已無糧可徵,我是櫟陽令,不能看着國民餓死。您要殺頭就殺吧,但是我不服!”白崇是真不服,更不想死,嘴裡對嬴連說話,眼睛卻看着白棟。
“公父,白崇是我的內兄,你殺了他,我家婆姨會哭的,她一哭兒子就會心煩意亂,所以你饒了他好不好呢?”
這也行?白棟瞪大了眼睛看着公子少官,任誰看到一條彪形大漢撒嬌的樣子,都會無比震驚。現在算是明白了,這貨雖然是個莽夫,卻是個很會撒嬌賣萌的傢伙,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麼?其實公子少官剛滿十七歲,腦袋又不怎麼靈光,賣個萌撒個嬌真不算什麼,壞就壞在身材高大,放在現代做個籃球隊員都合適,所以看着彆扭。
“滾!”嬴連一腳踹在公子少官的屁股上,這貨居然真的滾了,就像一個大肉球,從帥案附近一直滾到帳門前,捂着屁股站起來:“公父,我都滾了,你就饒了內兄吧。”
“大膽!真當寡人不會殺人麼?”嬴連怒笑連連:“來......”
“君上且慢!”
如果讓嬴連發出命令,那就再也無法收回,白崇固然要死,公子少官多半也要被打爛屁股,而且贏連在盛怒之下,自己也難獨善其身,忙道:“如果我能補上那四千石軍糧,君上可肯放過櫟陽令麼?”
“先生......不,兄弟!哥哥死就死了,不用賠上你一條命,君上震怒,士子身份也未必救得了你啊!”
白崇感激萬分,拉着白棟的手感慨不已,眼淚汪汪的;嬴連狠狠瞪了白棟一眼,沒想到堂堂一名士子,居然敢當衆戲弄自己,該如何處罰這小子纔好呢?
公子少官卻滿眼都是崇拜之色,說到吹噓,秦國能超過他的人可不多,今天算是遇到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