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連雙手握着四個石球嘩啦啦轉動不停,脖子伸着、眼睛瞪着,彷彿是發現了聯絡圖的座山~雕;菌改好奇之下不覺恢復了軍伍中的作派,圍着白棟大步急走,來回轉圈子,營帳內滿是他的腳步聲響;公子少官就比較擬物了,蹲在白棟身旁一會兒將腦袋伸出來,一會兒又縮回去,樣子十分滑稽;也就是嬴渠樑和老甘龍表現的比較正常,兩人都在跟茶水較勁,這一會兒功夫就喝了幾大碗,居然還在索要......
太古怪了,這小子在大帳內支起了爐竈,還在釜內放了大塊的粗鹽下去,這是要做什麼?當代扁鵲秦越人說過的,若是齊國所產的極品細鹽,是可以溶在水中爲受傷士兵清洗傷口,老秦人常吃的粗鹽還是算了,其中含有邪毒,不但救不得人,還會令傷者速死!就算是煮了鹽水用來滷肉,也不需這許多吧?會鹹死人的。
白棟也不解釋,看看鹽水溫了,便將其倒入桶中,又取越地細紗蒙了桶口,讓公子少官幫自己托住桶底,返倒回釜內;此時白紗已經變成了黃黑色,清洗水桶後再將濾過的鹽水倒回桶中,換了新紗再次過濾,如此連續四五次,直到白沙再也不會變色了,纔將爐火重新生起,繼續熬煮釜中的鹽水,不多時釜中鹽水被煮去了大半,也沒有撤去爐火的意思。
“小子,你究竟在做什麼?”
菌改實在忍不住了,湊到白棟面前,瞪起兩個牛蛋般的大眼望着他,表示我很疑惑。老甘龍嗤笑一聲,搖頭晃腦地諷刺老對手:“上將軍啊......爲將者當有山嶽之穩,爲文者當如秋水無波,你如此心浮氣躁。怎能成就大事?可見你的《書經旁義》終究是岐路也......”其實他也好奇,只是性格沉穩,比菌改更能耐得住性子。
“呵呵,上將軍不用着急,等釜中水乾,自然會有驚喜出現。”
“平安郎,你不要告訴我如此簡單的方法就可以得到細鹽。齊國和燕國人若是聽到這件事,會立刻瘋狂的!”
“二哥好眼力,只不過我要的不是細鹽,而是精鹽!比普通齊國細鹽好了百倍,比一金一兩的齊國極品細鹽好了十倍,如果賣到二金一兩。都會有人搶破頭!”白棟微微一笑,白家早就在暗中吃過濾的精鹽了,只是被他下了封口令,任何人敢泄露出去,立即逐出白家莊;不是白棟心狠,實在是這件事太過重大,如果時機不到就鬧得舉世皆知。會害慘了老秦,甚至會讓天下格局發生不可預測的變化。若不是恰逢秦魏會盟,被他想到了一招妙棋,到現在也是不會拿出來的。
“精鹽?比齊國極品細鹽還要好上十倍!”
贏連手中的石球在瘋狂轉動。他真怕自己突然犯糊塗,這件事太驚悚了,普通一塊粗鹽在這小子手中轉上幾轉,就能有如此變化?臭小子既有如此手段,爲什麼不早些拿出來?
天下之鹽。八成出於齊、燕、魏三國,齊燕是海鹽,魏國則出池鹽,其中又以齊國細鹽爲上品;秦國雖有井鹽,卻至今不曾發現大的鹽池,因此在吃鹽上還要受制於三國,在老秦莫說是普通黎民了。就連一般的貴族也無法每日吃到細鹽,那東西太貴,而且難得。若是用這種方法就可以輕鬆得到比齊國細鹽更好的‘精鹽’,這該是多大的一筆財富?老秦明天就可以成爲最富有的國家!臭小子啊......贏連牙根癢癢。他想咬白棟一口。
不過現在沒時間咬了,奇蹟已經出現。隨着釜中水分漸漸被蒸發掉,釜底果然出現了一層潔白如霜的東西,其白如雪、其潔如玉,看着白棟輕輕刮下這些妙物兒,然後在釜底平鋪了幾層綾紙,將其倒上去慢慢熱烘,君臣們口水都快下來了。他們嗅到了極品細鹽的味道,這可是好東西啊,用來調肉羹美味無比,就算他們也未必能夠天天吃到。
經過最後的烘製,便是接近後世的鹽了。戰國時沒人能夠掌握這種最簡單的化學提煉手段,就是齊國極品細鹽其實也還是帶些苦澀,粗鹽更不是人吃的,那玩意兒吃多了還會中毒。白棟取了一些鹽放進衛士準備好的陶盤中,笑道:“君上請品嚐,此精鹽是否更勝齊鹽百倍?”
用手指沾了些精鹽放入口中,老贏連頓時精神一振,高聲要衛士送肉羹來。早就準備好了,熱騰騰的幾大碗肉羹送上來,調入白棟提煉的精鹽,君臣幾人吃得停不下口,相視無語,就是想哭......這輩子算是白活了,到今日才吃到如此純正的鮮鹹味道啊!幾人同時目注白棟,眼中都有幽怨之意。
“臭小子,既有如此手段,爲什麼今日才肯展現?莫讓寡人猜中了,白家莊是否早就吃上了這種精鹽?”帳中衆人個個驚歎,唯獨公子少官沒有多大驚奇,贏連知道這個小兒子就住在白家,蹭吃蹭喝沒飽沒夠,立即想到了其中關鍵。
“君上明見。不錯,自從來到櫟陽,白家就吃上這種精鹽了,老秦的粗鹽不好吃,又苦又澀,吃多了還會肚子疼。”
“好啊......你小子還有臉說?寡人來問你,你身爲大秦客卿、八等高爵,吃着我秦國俸祿,就該盡臣子的本份,爲什麼有這樣精煉精鹽的手段,卻不肯獻與國家,只顧自家享受?你......你氣死寡人了!”老贏連是真傷心,他認爲自己若是早有這精鹽吃,說不定就不會犯糊塗,一代雄主老來得了糊塗病,這都是吃那些不乾淨的鹽吃的!
“君上勿怪,小子曾做過調查,發現天下鹽價是糧價的十倍!在老秦莫說是黎民,就是一般士子,也很難日日吃鹽;方纔君上也親眼看到了,以小子之法提煉精鹽,要損耗過半的鹽量,而且這還不是最關鍵的。粗鹽味道苦澀,縱是有人吃得起,用量也不算多,老秦還能支持,可若是過早推廣精鹽制煉之法,天下人吃到如此美妙的滋味,用鹽量還會倍增。君上啊。人心都是如此,有了好的東西,就會拋棄差的,到時就會變成貴族士大夫每日追求精鹽,黎民黔首就更加無鹽可吃了,小子如果貿然推廣。豈非成了坑害老秦的罪人?”
“你小子......總是有一套道理......”
贏連想了想,也感覺白棟說得有道理。老秦不是產鹽地,每每還要購買國外之鹽,如果沒有這種精鹽提煉法也就罷了,一旦此法推廣,用鹽量必然成倍增加,到時真有可能令黎民無鹽可吃。沒有鹽吃比沒有糧食更可怕,人會沒有力氣,身體都會生出白毛,糾糾老秦還有何戰力可言?
“我國缺鹽,魏國可是不缺的。魏能稱雄天下,固然是經過了文侯武侯兩代變法,可其挾鹽鐵之利,也是重要原因。齊國富饒,亦因於鹽!所以小子以爲,如果將此精煉之法傳於魏國,魏王定會大喜,我老秦可換來百萬軍資,似乎並不吃虧......”
“不吃虧?老夫看是吃虧吃大了!”
菌改打斷了白棟的話:“你小子怎麼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塗?魏國本就產鹽,你將此法給了魏國。豈非是資敵一般?莫說是換來百萬軍資,就是千萬,那也是我老秦虧了。”
“呵呵,上將軍明見。想來魏王也會如此想吧?所以小子換個幾百萬軍資他是必然會應允的,不過很快魏王就會頭疼了......魏是大國,國中貴族士大夫是我老秦數倍,大商家更是不知凡幾,就算是普通國民,也富過我老秦十倍;這些人可是吃得起鹽的,如果有更好的精鹽,他們更捨得花錢。小子聽說,魏國帶甲三十六萬,其中有十萬人是天下最精銳的魏武卒,這些人不耕作、不入工,一應吃喝花用,都是國家承擔,若是有了精鹽,必然少不了他們的一份;小子又聽說,魏國有傾國大商,眼中有利,卻無我老秦商人之愛國血性,他們很多都是以鹽業發家,若是有了精鹽,他們會立即拋棄那些粗鹽,哪裡還會計算損耗?小子還聽說......”
“你小子不用說了,寡人不蠢。魏以鹽鐵之利雄於天下,國人早就習慣了日日用鹽,商人也以此去國外求利。如果有了精鹽提煉之法,魏國的產鹽量不會提升,損耗卻會成倍增加,魏國就會缺鹽......不過精鹽可以賣更多錢,他們不會賺到錢後去燕齊買粗鹽來麼?”
“呵呵......君上說得好,魏國自然會去燕齊買鹽,可也要燕齊肯賣才行吧?如果燕齊不肯賣,或者提高鹽價,那魏國又將如何?”
白棟笑道:“起初燕齊或許不會發覺,可當他們發現魏國大量買鹽,又發現有超過細鹽的精鹽出現,又當如何?燕國弱小,產鹽量也不如齊國,天下鹽利,本是齊魏雙分,現在魏國卻要獨佔,齊國卻要變成了爲人提供原料的‘苦工’,齊國會甘心麼?”
“哈哈,齊國產鹽量還要超過魏國,自然不會甘心被人奪去鹽利,他們會更加渴望得到提煉精鹽的法子;可那魏嬰是什麼人?此法既入他手,必然會嚴加保密,齊國得不到法門,又被魏國奪利,自然會痛恨魏國。以老夫想來,齊國定會聯合燕國提高鹽價,如此一來,魏國又會反過來恨上了齊國。小子,你這一手厲害啊!古有晏嬰分桃殺士,你是分鹽別國、挑撥魏齊關係?”
甘龍笑吟吟地望着白棟,越看越是喜歡,這纔是柱國之才呢,不枉自己賜字給他。嬴渠樑則看着白棟沉默不語,心裡暗暗震驚,以前還是小看了平安郎,只當他擺弄奇技淫巧,雖也振興文事,卻是懈怠成性,終究難成大器,想不到他隨手弄出一個煉鹽法,就能想出後續的種種手段,挑撥三國於無形之中,若此事真能做成,是完全有資格寫入贏氏家訓了。
只有公子少官還有些想不明白,不就是鹽麼?爲啥公父和上大夫他們會激動成這個樣子?白家哥哥這麼聰明,也不想想如何才能讓哼哼從了小灰熊,那纔是最有趣的事情呢......
“甘伯伯錯怪我了。怎麼是我挑撥呢?煉鹽之法一出,魏齊兩國將爲利益反目,到時我想拉都拉不住啊。”白棟感覺很冤枉。
“說得好,利益之爭,纔是根本之爭!可怕啊......小子你可知道,魏嬰喜得煉鹽法之日,就是魏齊反目之時?天下諸侯,我老秦偏居西垂,尚難與魏國爭雄;楚國徒強,朝堂上下卻多暮氣;韓趙兩國乃魏之走狗也,其餘小國更不足論;能與魏國爭雄者,也就是齊國了,你這一手分桃殺士,說不準真能改變天下格局......”
菌改捻着鬍子沉吟良久,再看白棟時,眼中奇光四射,就像見到了一塊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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