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也好,儒家也罷,就再加上那個出世的道家,都要先吃飽了肚子纔好說話罷?說到根基,只怕無過農、工兩家。老夫以爲,入院的學子不分男女貴賤、出身高低,第一就要學會種田......”
“種田?若是鳳鳴書院教出的學生都去種田,做先生的還有什麼臉面?許子,你那套農事興國的理論還是不用說了,糧多固可安民,也能令各國野心頻生,引發連綿戰火呢......”
衆人齊齊白眼,沒人去搭理許行,只顧繼續激烈論辯;其中論辯最激烈的就是儒法兩家,公輸清雖然也列坐,倒是沒有參與這種無謂的爭論,在他看來書院學子學習哪家的經典並不重要,心靈手巧纔是根本,公輸家之興,當在鳳鳴書院也。
公輸家不能再墨守成規了,爲什麼總是被墨家壓制,就是因爲不肯將手藝傳於外姓人,甚至連本族中的旁出庶子也無法得到真傳;這樣下去萬萬不成,如今正好借鳳鳴書院選拔天下賢才,將公輸家的手藝發展到巔峰,祖上班公最大的心願是什麼?那就是製造出可以比奔馬更快的車子和能夠飛行在天空的木鳥,這樣偉大的想法是否能夠在自己的手中實現呢?
“各位不必再爭了,我觀百家雖有紛爭,卻也有互通之處。儒家法家雖爲朝堂之政,可墨家主張的兼愛大同又何嘗不是儒法兩家追求的最終目標?道家看似出世,實是先求世上無爭、而後人方無爲,更似儒家追求的垂拱之治。所以外王而內法。以法治國。以德求全理法之人,纔是治國經民的大道所在......”
“各位固於己見,豈非是鑽進了牛角之中、越走道路越窄麼?孟夫子請想,你說‘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此與法家所主張的‘公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又有多大的區別?慎子和左庶長是法家名士,追求的最高目標則是‘君明則國愈強、君不明而國不見弱’。這就是虛君之意,有沒有君主、君主是周公還是商紂,都不會對國家造成太大的影響;虛君則君無爲,豈非也是源於道家的‘無爲’之說?各位學宗,其實條條大路都是可以通向周王室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合理規劃這些道路,讓它們相互連接,成爲一條捷徑,各位又何需爭論?”
“白子此言雖有牽強之處,倒也十分有趣......”
聽了白棟這番話。諸子學宗不覺陷入沉思。
所謂當局者迷,儒法墨歷來是爭論最激烈的三家。可就算賢如孟珂顏儉,也不會真正思索百家是否有互通之處,有時自身受到別家的影響,嘴上也是絕不會承認的,更沒有白棟多出了兩千年的閱歷。
在先秦之後,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前,漢代的統治者其實就已嘗試過‘百家融合’的治國手段。後人只知漢初是尊崇黃老的‘無爲之治’,卻不知道家只是提出了一個無爲的口號和目標,並沒有與之相呼應的實現手段;漢代所謂的‘無爲’其實只是一個表象而已,也就是法家的‘虛君’和儒家的‘垂拱大治’。
漢初實現無爲政治的手段就是‘外王內法’,外行王道,內以法治;只是有了前秦的教訓,漢法就溫柔了許多,最終體現出‘無爲’的表象。這可不是道家理論中的無爲,而是儒法道三家思想爲主、農工手段爲輔的治國手段,讓華夏大地得以從連年戰亂中修養生息,兩漢也因此得了六百年天下,‘漢’更是成爲了華夏民族的代名詞。
在白棟看來,百家鳴於先秦,卻是惠於兩漢,不過漢代的歷史實踐並非孟珂和衛鞅他們可以看到,這就是歷史的侷限性了,好在這些都是當代大賢,一旦被自己捅開了窗紙,就必然會引發他們的思考。現在不能接受沒關係,有的是時間來改變他們。
“白子所言頗爲發人深省,依你之意,是要將百家學說齊鳴於書院,沒有主輔之分?如此說來,這書院的招生考試就要有趣多了......”
孟珂其實是個偉大的‘改革者’,若說顏儉和漆雕藐屬於‘舊儒’,他這個幾乎自立一派學說的儒家民~主派人士就是‘新儒’,腦筋更比衛鞅慎道這類法家人物來得靈活,所以對白棟的話理解最深。
“不錯,書院考試會直接剔除一家之士,也就是那些秉承一家學說、舊念難破的士子。所以顏老先生家的子侄可以到書院做先生,卻萬萬做不得學生......”
白棟的思路很怪異,以百家名士爲師,卻不肯招收執念太深的學子進入書院,這讓嬴渠樑和驪姜很難理解,可孟珂他們卻是微微點頭。
其實白棟要的就是一張張白紙,讀過詩書春秋沒關係,這是爲學的基礎,卻不可陷於一家之見;因爲心中一旦有了成見,就很難接受書院的教育,成爲白棟理想中可以‘融會百家’的大才。
融會百家這種高大上的事情在衆位學宗看來是非常困難的,雖然這種想法頗爲讓人期待。作爲百家理念的堅守者,孟珂不可能去研究法家三派,並且爲其搖旗吶喊;衛鞅和慎道更不可能認同儒家的理念,什麼是儒家?在他們看來儒家就是最大的騙子。
所以無論白棟說得如何動聽,諸子學宗還是會嚴守自己的理念,更不會去貿然嘗試。不過白棟有志與此,似乎應該鼓勵纔是,而且白棟說得很清楚,若是他們肯留在書院爲師,儘可傳播自家學說,真有本事將學子拉入門中,書院也不會阻止。
這小子哪裡來的信心?不過管他能不能成功呢,鳳鳴書院可是個好地方,而且住在這鳳鳴別院裡也極爲享受。能在這裡傳道授業正是學派之幸;何況他們的好奇心已經被白棟勾起了。現在連顏老頭兒都在憋壞。你不是說隨便我等傳播學派思想麼?我老人家年級大了,精力或者不濟,卻有一批好兒子好孫子,隨便挑出一個來,就能把你的學生拐走一半,你小子信不信?
這種心思衛鞅也有,而且比老顏儉更爲功利。鳳鳴書院雖是面向全天下招生,老秦學子畢竟還是要佔了多數。這些人若有所成,日後必爲老秦的骨幹之臣,到時豈非都要尊他這個招生司領一句‘恩師’?
看來慎道的提議還是應當考慮一下的,這次顏儉來了、孟珂和漆雕邈也來了,還不知墨家和兵家會否打書院的主意?如今最大的敵手就是儒家學派,慎道人單力孤,自己當不能坐視;變法固然重要,可強的卻是老秦,如果在書院經營有成,強的可就是自身了......
衛鞅表示自己不滿足於只做一名招生司領。想用完了就扔,門兒都沒有啊。這個虧不能吃,所以他也要做學院列師之一;衛鞅都表態了,孟珂這種原本還存了觀望之心的人也就下定了決心。在齊國好是好,身份超然、田因齊更與他亦師亦友,可惜人心不古,聖道早衰,他的‘民貴’思想也最多就是嘴炮,現在各國國君重視的是霸道,最喜能在短期內強國強兵的法家人士,與其在齊國做個待遇優渥的閒人,怎比在鳳鳴書院開學授課傳播自己的思想?
白棟身爲天下名士,或有霹靂手段,卻從不持一家之見,現在天下士子無論貴族寒門,有誰不會寫兩筆隸書、吟上幾句新詩的?而且早在半月前,身在齊國的孟珂和慎道就已經聽聞了鳳鳴書院將要進學開院的消息,可見白棟功課做得極好;以他的號召力,不愁遇不到可教之子,這纔是真正吸引他們遠赴老秦的原因。
看到這些天下聞名的學宗紛紛表示要留在鳳鳴學院,嬴渠樑真是開心壞了,寡人倒要看看以後還有誰敢說老秦文事不休,近乎於蠻夷戎狄?
他纔不管日後鳳鳴學院教出的學生是哪家哪派呢,都是人才!儒家怎麼了?指望他們變法強國是不成,王道思想就是個屁;可儒家出來的人個個都能克己守禮、清廉自守,雖然缺乏衛鞅這樣的魄力,做個縣令郡守什麼的還是能夠勝任的。
法家收天下之財,儒家收天下之心,墨家會畫個餅、引領天下人之念,工家則在改良天下人的生活......存在就是合理的,這可是白棟《思學》上的名篇,嬴渠樑喜歡着呢。
美中不足的就是缺少了兵家人物,老秦現在缺少的不只是文士,還有名將。關中無大將、車英子岸爲先鋒,這是嬴渠樑心中永遠的痛。
“呵呵,既有諸子相助,鳳鳴書院自當鼎盛一時。有件事我是要提前說明的,鳳鳴書院不會白白用人,除有佳宅相贈,還有執教之資,顏老先生就以每年萬金計算,其餘各位都是每年八千金的教資如何?”
糖衣炮彈是最管用的東西,白棟是拿定了主意要將這些大賢學宗留在老秦,鳳鳴書院就是你們的歸宿,以後就不用亂想了。
一年八千金可不是個小數字,沒人會跟錢過不去,孔夫子當年周遊列國沒錢能行麼,還不是子貢掏得腰包?聽到白棟肯出錢,連老顏儉都笑成一朵花兒了。
“呵呵,各位既是書院聘請的列師,以後就只管教授學子,諸如書院管理、學子的課程安排,那就是小子的事情了,還有這入院考覈的試題,也不需各位過問,各位應當不會反對吧?”
“選拔學子的考題我們也不能過問?”
老顏儉看了白棟一眼:“你小子該不會出些稀奇古怪的題目難爲那些學子吧?我老人家可先說明白,要是你招來一些不成器的學生,我可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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