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好的老秦烈酒已經冷卻,吃了一半的‘啃得急’就這麼丟在桌子上,香鼎中燃燒的香松子早就盡了,老贏連也未曾命人來加;這東西如此昂貴,他燒着都心疼,是給朋友享受的好東西,可不是用來招待仇人的!
倆老頭瞪着眼睛,像鬥雞一般盯着對方,青春少年的美好回憶逝去的可真快,剩下的只有老大後的無奈現實。
白棟看得直冒冷汗,很想奪路狂奔,顛簸感似乎減輕多了,是快到櫟陽了麼?馬車的速度不算快,跳下去一定不會摔死的。這個時代的貴族士大夫自然有他們多年養成的風骨,後世叫‘忠誠守國’之心,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切交情友情愛情基~情都要讓步,‘長街臨歌酣、扶搖登閭閣’的交情也不行。公叔痤愛享受、擅政爭,可謂缺點多多,卻始終是個真正的愛~國主義者,日後薦賢殺賢,焉知又不是愛國的老公叔與愛才的老公叔進行了一番激烈爭鬥所致?看着是精神分裂,又何嘗不會令人肅然起敬?
看史果然是不準的,跳進這個時代,用心去看一個個活生生的歷史人物,那種真切貼實的感覺,纔是史家的至高追求。可惜白棟不是專業研究歷史的人,現在就剩下緊張了,平日裡看慣了笑嘻嘻的贏老頭兒,此時方知這老頭兒一旦發起怒來,也是極其可怕的,國君雖還不是天子,一怒之下,也能流血千里!
贏老頭兒看自己做什麼?還起勁兒的使眼色,他是在期待一個打破僵局的人,這樣與公叔痤鬥雞下去總歸不是個辦法。想要故意裝做看不見老傢伙的眼色,卻發現公叔痤也在看自己......這算什麼?你們神仙打架,何苦爲難一個凡人,白棟算是明白了,從一開始贏老兒就居心不良,自己官爵不高,算是這時代貴族階層中的後進人物,說白了就是個剛混入圈子的小孩子,又與嬴渠樑公子少官一個頭磕在地下,是個青澀的後輩,活稀泥的最佳人選。
究竟要不要開口說話,思辯秦魏國土之爭?別逗了,老甘龍在這裡還差不多,自己算是哪顆蔥?
馬車忽然微微一頓,贏連正要發怒,軍士的歡呼聲已從外面傳來,白棟反應最快,迅速從牖窗探出頭去,看了遠方一眼,興奮無比地叫起來:“君上、魏相,櫟陽到了!”
遠處就是秦都櫟陽,城牆不算高大,卻透出一股冷漠肅殺的味道,是老秦人的精氣血魂都融合其中了麼?陽光下方圓二十里的城牆泛着豆青色,白棟下意識的愣了一下,迅速捂住了口鼻。
當代文豪王~小波先生說過,古人以黃土築城,會把煮過的小孩糞便摻入其中,初爲黃色,可歷一百年不倒,轉而色青,可歷千年不倒,再而爲古銅色,可歷萬年不倒,萬年後變成黑色,那就永遠不倒了。櫟陽沒這麼幸運,似乎到了漢代就被廢棄了,沒能變成永恆的黑色,王文豪估計也沒實地考察過,如今的櫟陽遠沒有百年曆史,卻已經變成豆青色了,難道是又加入了成人的糞便?白棟大感噁心......
真是想多了,哪裡有什麼撲鼻的惡臭,反倒有陣陣馨香襲面而來,櫟陽城前燃燒着大量的香料,就連平日裡最吝嗇的關市大商也搬來了成堆成堆的香松子,這些價格昂貴的東西今天就是最廉價的垃圾,燒多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有捧着山果的老人和孩子,有熱烈狂吼的青年,有美麗動人的秦女......秦軍大隊中上百面旗幟同時捲動,發出了同樣的號令,原本整齊的隊列頓時迸散開來。
這些沙場歸來的幸運兒流着熱淚,撲進親人的懷抱,妻子們袒露胸懷,把自家漢子直直按在高聳的酥~胸上;爲父爲母的捧起兒子的臉,每一條細小的傷痕都讓他們心疼無比......還有那些沒有接到親人的老秦人,他們噙住眼淚,努力不讓它流落下來,將最烈的秦酒、最美味的食物送給這些戰場歸來的漢子。
嗚咽的號角吹起了,無數男女開始了熱烈奔放的舞蹈,那不是貴族觀賞的忸怩宮廷舞,動作大開大合,充滿了力量。在白棟看來,這種舞蹈帶有極其濃烈的遊牧民族色彩,在看似粗糙的動作中,透出的卻是最爲細膩的情感。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沒有等級尊卑、沒有貴族平民的身份之別,貴族士大夫們、老秦國的戰士們,甚至是垂垂老嫗、白髮掛鬢的老翁、奶牙尚在的童子,人們瘋狂地跳着、蹦着,跳出心中的痛苦,也唱出這個民族的喜悅;他們在向老秦的烈士們致敬、歡呼、哀悼。這是白棟見過最最真誠的舞蹈,甚至就連公叔痤這個敵國的老貴族也被深深感染了,他拉着贏連的手,站在衛士叢中像孩子一樣舞蹈起來,似乎也在懷念青春少年的情懷,試圖找回曾經青澀的夢。
跳舞向來都是白棟的弱項,於是就瘋狂地扭屁股,晃肩、抖臀,高聲怪叫,這是先秦、這是戰國、這是一個還沒有被腐儒思想腐蝕的黃金年代,我來了,我存在!
混合了迪斯科、霹靂、太空、還有邁克爾傑克遜味道的特殊抽筋舞,頓時讓老秦人眼前一亮。體內有着戎狄血脈的老秦人最是擅歌擅舞,學習能力超級強悍,很快就有一票人模仿着白棟的動作,也開始了抽筋迪斯科霹靂的太空之旅,幾十名身着綵衣,體態窈窕的女子跳得最爲認真,她們抖動腰胯和臀~部,像一個個犯了蛇精病的瘋女人,漸漸把白棟圍在了中間。啪~啪啪......無數個柔軟香臀在白棟的身邊晃動,從開始的輕柔接觸到激烈碰撞,高等貴族的尊嚴在胭脂鄉里有化粉爲泥的可能。
苦酒在拼命向白棟靠近,可惜人太多了,那些來自女閭館的大方們明顯存心不良!她們在吃白先生的豆腐!人類總是不乏發明創造的天賦,自從開始賣豆腐,苦酒就知道那些常常流連在豆腐攤前的古怪男人只是愛吃她的‘豆腐’而已......白先生還沒看到我麼?他跳得那叫什麼舞蹈啊,醜都醜死了,還引來了好多壞女人,真是氣死人家了!
山藥從後面一把抓住苦酒,壓低了聲音訓斥着女兒:“苦酒,大對你說過的,離開白先生,越遠越好,被白先生亂了心意,苦得還是你自己!”
“我不怕苦,我原本就是叫苦酒的。大,你放開啊!”
山藥怎麼會放?緊緊抓住女兒,拖着她離開了狂舞的人羣。在他看來,白先生完全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女兒太傻了,難道不知對先生最好的報答,就是站在遠處看他一眼,然後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麼?我們只是平民,只是最卑微的商人而已......
遠遠望着白棟,苦酒嫉妒的發瘋,傷心的流淚,卻不知此時此刻,在櫟陽高高的城牆上,也有一個女人正在望着白棟。
秦國最尊貴的女子,開始將目光凝注在這隻展翅欲飛的蝴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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