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賭錢
11 賭錢
“哎，別這樣掃興嘛！今晚朕大宴羣臣，就是想與大家都玩得開心、玩得盡興。彆氣了彆氣了，來人，上賭具！”李世民也不管魏徵仍擺着那一副愁眉苦臉之態，擺擺手讓宮人奉上了一副水晶打磨的圍棋。
“來來來，玄成，你來執白先下吧！”皇帝將裝着白子的棋盒推到魏徵面前。
魏徵卻仍是氣鼓鼓地將頭一甩，道：“臣沒錢，賭不了！”
“哎，你怎麼會沒錢呢？我知道你有的，別那麼吝嗇啦，快來玩一手！”李世民越發地興致勃勃的撥弄着放在自己身前的那盒黑棋。
“總之……就是沒有！”
魏徵也不知道是還在跟皇帝賭剛纔那關於“嫵媚”的氣，還是真的吝嗇得連賭一局圍棋的錢都捨不得出，然而他這樣梗着脖子咬着牙關說沒錢賭，旁邊的一衆臣子都不覺暗暗的皺起眉頭，覺得他這人也未免不是太愛摳氣就是太過小氣了。
李世民卻仍是全無慍色，那烏亮的眼珠子一轉，轉頭又衝着褚遂良一笑，道：“登善，你來說一下，玄成他家裡有錢沒錢？”
褚遂良見皇帝向着他打了個眼色，心念一動，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便裝模作樣的歪着頭想了一下，道：“魏侍中按制領取的俸祿就不用臣來說了，就算那些他全用作養妻活兒吧，可陛下自登極以來前前後後額外賞賜他的東西，臣身爲起居郎倒是都記得清清楚楚呢。”
說到這裡，他竟真的是扳着手指，一五一十地數了起來，“武德九年，陛下登位之初，魏侍中諫阻陛下徵召未滿十八歲的少年男子入伍，陛下賞賜了他一隻金甕。貞觀元年，魏侍中諫議陛下派兵討伐嶺南的馮盎，陛下以他建議派遣一名使者撫慰嶺南就勝過十萬大軍乃不得不賞之大功，賜他絹帛五百匹。貞觀二年，時任右丞的魏侍中被小人誣告偏袒親屬，陛下派御吏大夫溫彥博查明並無實據，魏侍中藉此機會向陛下表明他願成爲陛下的良臣而非忠臣，陛下深受啓發，又賜給他絹五百匹。貞觀五年，魏侍中提醒陛下注意權萬權之類的以彈劾告發他人求得升遷寵幸是不識治國大體，陛下再賜他絹五百匹。貞觀六年，魏侍中諫諍陛下爲長樂公主出嫁而陪送的嫁妝比永嘉長公主多一倍是以私愛有損規矩，皇后聞此忠言賞賜他錢二十萬、絹四百匹……”
褚遂良就這樣憑着自己的博聞強記之能，如數家珍般滔滔不絕的逐一道來，不要說旁邊的羣臣，連李世民自己也聽得目瞪口呆。
說到最後，他總結道：“如此合計下來，魏侍中侍候陛下十年，前前後後至少獲得陛下及皇后賞賜二千九百匹絹，其它賜物摺合約一千五百匹絹，也就是總共約四千六百匹絹。按貞觀五、六年之時的物價是一匹絹可得粟十餘石計算，魏侍中光是這額外的賞賜就相當於粟四萬六千石，也就是一名二品官員九十二年的俸祿。還有，陛下曾賞他十斤黃金，那差不多是一千兩銀子，相當於是一百萬錢，加上陛下曾賞他現錢三十五萬，總共是一百三十五萬……嗯，古人云‘腰纏萬貫’，用這話來形容魏侍中那可是一點都不爲過啊。再以貞觀四年一斗米值三四錢來算，魏侍中用這些賞銀可買米三十三萬七千五百鬥，也就是三萬三千七百五十石，相當於二品官員六十七年的俸祿。這樣只算以上兩項，魏侍中從陛下那裡獲得的額外賞賜就已經相當於二品官員一百五十九年的俸祿。假設魏侍中能活到六十歲，而且從一生下來就已經當上二品官員，則這些賞賜差不多是他按制領取的二品官員俸祿的兩倍半有多！魏侍中家裡需要他奉養的不過一妻四子，魏侍中的爲人一向又是以儉素著稱，支出有限得很，怎麼會沒錢跟陛下賭上一場圍棋呢？”
這起居郎長長的一番計算完畢，殿內一衆人等個個張口結舌，都怔成了泥雕木塑，一時之間誰也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陣子，終是李世民的哈哈大笑打破了寂靜，伸手指着魏徵那張也是吃驚得定在那處的臉，道：“好啊玄成，要不是有登善那樣記性超強、心算清明的高手，我還不曉得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之間賞賜了你那麼多錢，都把你賞成大富翁了！有朝一日我要是發現國庫空虛，我這家產就是敗了給你的！你還好意思說沒錢跟我賭嗎？”
魏徵被皇帝逼到這個份上，只好緊緊地皺起他那灰撲撲的眉毛，仍是苦口苦臉的道：“那……那臣只有硬着頭皮下這盤棋了！可是……”他見李世民聽到自己終於願意參與這場賭博霎時眉開眼笑，連忙補充一句以防範於未然，“……臣確確實實是沒錢的，要是輸了……可是要賴賬的呀！”
羣臣見他到了這個時候還這樣“撒賴”，都是暗暗搖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李世民卻全然的不以爲忤，笑道：“好了好了，瞧你這小家子氣的，下這麼小小一場圍棋都把錢袋子捂得那樣緊。你怎麼就只想着會輸，沒想過會贏呢？要是你贏了，不就是我要賠錢給你的嗎？你要是不賭，豈不錯過了贏我錢的機會了嗎？”
魏徵撅着嘴道：“陛下別再拿臣開這樣的玩笑了吧！臣知道陛下自小就是琴棋書畫樣樣皆能，這圍弈博戲更是格外擅長！臣聽褒國公段志玄說過，他沒認識陛下之前，自以爲他雙陸之強無人能出其右，遇到了陛下才曉得什麼叫強中自有強中手。臣於賭博之道更是差勁之極，想要贏得了陛下那不是癡人說夢嘛？”
李世民笑吟吟的道：“那說不定今天就能讓你夢想成真呢！好啦，別再多說廢話了，快下子吧！”
魏徵無奈，只得拈了一枚白子，隨便下在棋盤上。他才下一子，李世民就不假思索地跟在旁邊也下一子。如此各下了數十子，魏徵已是下得滿頭大汗，腦子裡像是塞進了一塊大石頭，填得滿滿的，腦筋都轉動不起來了，拿着棋子的手放下又提起，猶豫再三都難以決斷。
李世民看得啼笑皆非，道：“你隨便下吧！”
“這……這……”魏徵一手抹了把滿額的熱汗，“臣不知道該怎麼下了，還是就這樣算了吧！臣……臣認輸就是！”
“哎，那怎麼行？你要是認輸了，那就要陪我錢的哦？你敢賴賬，我就下敕讓掌管俸祿發放的官員扣下你的俸祿來抵債！”
魏徵又是一聲悲鳴，癱軟在地，這才意識到自己再怎麼撒賴，上了皇帝這“賊船”就是非得雁過撥毛不能脫身的。
只聽得李世民又在連聲催促：“快下啦！快下啦！隨便下一子啦！”無可奈何，只得閉着眼睛胡亂下了一子。
然後，他聽到皇帝那邊長嘆一聲，道：“玄成，你已經贏了！”
啊？！
魏徵張開眼往棋盤上一看，卻怎麼也看不出自己哪裡贏了，再舉頭往李世民望去，卻見他促狹地向自己眨眨眼，完全就是一副成功捉弄到別人的孩子的得意笑臉，哪裡有半分輸了賭博的懊惱之情？
皇帝……是捉弄我的？
魏徵纔剛剛明白皇帝的心思，李世民已回頭向侍候在側的魏忠喊道：“魏忠，快去國庫給朕挑一匹上好的良馬，還要配上金裝鞍轡勒，再加一千匹絹，送到玄成的家裡去，算作是我這賭博輸給了玄成的賠注！”
“這……陛下，不用了……”
“用的！這叫認賭服輸，學會了沒有？過了這一遭，以後你去跟別人賭錢的時候，可不能再連這一點修爲都不懂啦！你跟我撒賴不要緊，可別把賴也撒到別人頭上去，讓人家笑話我這皇帝給你們這些臣子發的俸祿發得太少，連一場棋的錢都輸不起，那可是丟了我的臉哩！”
一旁的大臣忍不住都哈哈大笑出來，只笑得魏徵老臉通紅，嘴裡嚅嚅的再也說不出抗辯的話來。
李世民看着這一向只會是他以言語將自己奚落擠兌得無言以對的魏徵，這一夜裡卻完全是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上，就別提有多意洋洋了。
今晚，真是堪稱完美啊！嗯？不，還不夠完美！
他眼珠子一轉，忽然想起一事，轉頭又向褚遂良道：“登善，你記下來沒有？我給玄成的賞賜又多了呀！”
褚遂良含笑點頭道：“陛下放心，臣都記得清清楚楚呢！陛下多給了魏侍中這一千匹絹之後，他的賞賜已增加到五千六百匹絹，相當於一百七十九年的二品官員的俸祿，那兩倍半也就相應地上升爲差不多是三倍啦！”
後記：
1、這一章的故事來自《魏鄭公諫錄》之《文德後載誕侍宴》：文德皇后誕公主，月滿，宴羣臣于丹霄殿。太宗命公（魏徵）圍棋賭，公再拜曰：“臣無可賭之物，不敢煩勞聖躬。”太宗曰：“朕知君有物，不須致辭。”公固言無物堪供進者，太宗曰：“朕知君大有忠正，君若勝，朕與君物；君若不如，莫虧今日。”遂與公棋，才下數十子，太宗曰：“君已勝矣！”賜尚乘馬一匹，並金裝鞍轡勒，仍賜絹千匹。
2、話說，讓褚遂良給魏徵算賞銀的劇情，是來自偶爲了寫這魏徵的番外而在網上查資料時無意中查到一篇很好玩的文章，名爲《魏徵其實是一個大富翁》～～那文章當然是出於搞怪，所以裡面有些內容不太合理，例如唐代有實權的官位最高其實只到三品，不會有二品的。高於三品的其實只有爵位～～當然，世民在武德年間做過的尚書令是二品，但那更多是榮譽性質，其實不掌實權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