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對父子。父親面相蒼老,說是五六十歲也不爲過;兒子卻只有十二三歲大,瘦弱蒼白,整個人都只能靠着左腿支撐,右腿幾乎是盡廢了的。
他們倆的衣着都是同樣的破舊,但厚薄卻有着明顯的差異。
進入十二月,京市的氣溫早就降到了零下,但父親卻只穿着一件灰撲撲的舊夾克,肩上揹着一個旅行袋兒。兒子身上,倒是裹着厚重的棉襖,但仍是凍得瑟瑟發抖。
“爸,我冷,還餓。”男孩緊緊地扯着父親的左臂說道。
“別急,再忍忍,咱們不能在這吃——這片兒飯店太貴了。”鄭昌看了看火車站周圍高大的建築,很有經驗地說道。
男孩子十分懂事,立即便乖乖地應了,老老實實地不再哼聲。
父子倆攙扶着過了地下通道,又拿着地圖研究了好半天,這才找到了公交站,坐上了車。
正是下班時分,從市中心向外坐車的人多,由西站往市內坐車的人少,所以車上還有幾個空座。
父子二人十分歡喜,立時便相扶着挪了過去,坐了下來。
走了這麼久,他們倆的體力都消耗得極大,甫一坐下,就喘息不止。
良久,男孩才又開了口:“爸,都這麼晚了,徐之鏊大夫還能在嗎?”
鄭昌也不確定,沉默了一會兒道:“要是關門了,咱倆就吃點飯,找個地方將就一晚上,明個再上門。”
“爸。那位徐老大夫,真的能治好我的骨髓炎嗎?”男孩子小心翼翼地問。
“能,一定能。”鄭昌的話說得很肯定,似是給孩子信心,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我打聽過了,徐之鏊老大夫專治這種外科疑難雜症,以前治好過類似的病人!”
男孩子卻從這些話裡,聽出了一絲不確定。
他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沉地道:“要是他也治不好,我就不治了,截肢就截肢吧。”
“傻孩子,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爸連房子都賣了,帶着你奔波了這麼久,不是想要這個結果——你放心,爸一定讓你重新站起來!”
他們兩個人形貌特異,又是大包小卷,早就引起了其他乘客的注意。
聽到他們的談話,坐在旁邊的一個男子就插了話:
“你們要找的,莫不是京市中醫院的徐之鏊徐老大夫?”
“是啊!”鄭昌答道:“你認得徐老大夫?”
“以前也去看過診——要說徐老大夫,治疑難雜症,那可真是沒的說!”那乘客豎起了大拇指:“尤其擅治各種腿病,就你兒子這腿,在他手裡都不是事兒。”
“真的啊,這可太好了!”父子二人都如釋重負,完全沒有注意到那位乘客黯淡下來的面色。
這三年來,他們看過的醫院,尋過的名醫不計其數,各種中藥西藥像湯水一樣灌了下去,錢也花得如同流水一般,連房子都賣了,但病情卻沒有得到控制,反而越發嚴重。
最近的孩子的右腿已經開始流膿,竇道時有小塊死骨排出,X光片顯示內中大量股骨壞死,截肢幾乎已是唯一的選擇。
但鄭昌不同意,他就這麼一個兒子,不忍心看着他的餘生只能拄着拐度日。
經過多方打探,他們才得知有這麼一位徐之鏊徐老中醫,或可治得了孩子的腿,於是便千里迢迢來到京市。
好在,這位徐之鏊徐老大夫,是真的醫術高明,名聞遐邇。
可是下一刻,他們的好心情,便被那位乘客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可惜了。你們來得太不巧了。徐老大夫他......”那位乘客搖了搖頭,滿臉都是遺憾之色:“他老人家,已經去世了。”
這話,就像是當頭一棒,狠狠在砸在了鄭昌頭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頭昏腦脹。
“去世了,怎麼會?”他喃喃地自語着:“他可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要是人不在了,阿康的腿可怎麼辦?”
男孩子眼中,剛剛升起的一點希望就熄了下去。
他垂下頭,強自壓抑着自己的失望,安慰父親道:“爸,就這樣吧,咱們回家去。”
“你放心,就算截了腿,我也不能當個廢人。鎮上那個胡叔叔,就是開銀器店的那個,上次讚我手巧來着,我就跟着他去學手藝,能養活自己,以後也能養活你.....”
他說着說着,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鄭昌心下更是一片戚然。他這孩子從小就健康活潑,沒想到就是一次小小的事故,傷口沒處理好,竟然就成了這樣。
拼盡所有爲孩子治病,這是他作父親的執念,他從沒後悔。但是想不到,就連這最後的一線希望,竟然也破滅了。
回想三年寒暑,上千個日夜的輾轉奔波,幾十萬元的治療費用都打了水漂,結局還是無可避免地滑向了最差的方向,鄭昌不由悲從心來,就在公交車上放聲大哭。
車上的乘客,早就將情況聽得清清楚楚,既感慨於這小孩子的懂事,又同情他們的遭遇,一時間也是交頭接耳,感慨連連。
段河坐在車子中間,忽然就覺得再也聽不下去了。
他想了想,打開了微信,找出了厚顏討到的那個微信號。
“陶專家,您擅長治腿病嗎?可能是附骨疽。”
附骨疽,就是中醫對於骨髓炎的稱呼,主要是由化膿性細菌引起的骨膜、骨皮質和骨髓的炎症。
“可以治。”
陶樂的回覆既快,又簡短。
“那您現在離開了嗎?”
“還沒呢,目測還得再過一個小時吧,有事?”
“太好了,我過會兒帶位病人過去,您幫着看看,行嗎?”
“沒問題。”
段河站了起來,大步地走到了鄭昌面前:
“這位大哥,你別難過了。我認識一位中醫名家,也擅長治你兒子這個骨髓炎。”
“真的?”鄭昌父子同時擡起頭,眼睛裡瞬間變得亮閃閃地。
“比真金還真。”段河笑了起來:“我帶你們去。咱下站就下車,要不就南轅北轍了!”
半小時之後,三個人就敲開了中醫一診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