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是一名三十七八歲的男遊客，由朋友陪着過來看診。
他的眉頭擰成了一團，右手一直捂着胸口，一屁股就坐到了椅子上。
“胸口很疼。”患者臉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緊地繃着，僅從表情看就知道他是真的很痛苦。
“噝，疼死我了。”他從牙縫中擠出了一聲呻吟。
“小謝，馬上給他做個心電圖。”王章的表情也很緊張。
謝寶樹從聽見患者說胸痛的時候，便已經瞄向了一旁放着的便攜式心電圖機了，聽見這一句話，立時便像彈簧一般動了起來。
將患者扶上了檢查臺，固定了電極片，叮囑他平緩呼吸，放鬆心情之後，他便開始了操作。
報告立即便打印了出來，謝寶樹只掃了一眼，便交給了王章。
王章看過了心電圖，並沒有他所擔心的急性心梗的情況，心下稍安。
但心電圖上看不出來，並不代表一定沒有。
王章就開口詢問道：“你的這種胸痛，到底是怎麼個痛法？”
“是像大石頭壓在胸口那種悶悶的痛，還是尖銳的刺痛，有沒有放射到後背？”
謝寶樹在心下暗自點頭，要是換了他來問，也肯定是同樣的問題。
不同的病因引起的胸痛，症狀也是不一樣的。
比如典型的心肌梗死，便是心口壓大石般的壓榨樣疼痛，而主動脈夾層，則是撕裂般的疼痛，往往還會放射到到後背。
患者想了想答道：“就是痛，但到底是怎麼個痛法，我說不上來——噝，哎，和你剛纔說的這幾種都不一樣。”
謝寶樹就搶着問道：“你的疼痛不是持續的，而是一陣一陣的？”
患者微微點頭承認了下來。
王章爲他測量了雙側血壓，發現差距不大。
一般來說，如果患者發生了胸主動脈夾層，左右兩臂血壓很可能會不對稱，壓差可以超過40mmHG。
這名患者壓差不大，又沒有出現撕裂般的放射性疼痛，胸主動脈夾層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王章正準備做進一步的問診查體，就看見了謝寶樹一臉釋然的表情。
這小子露出這種表情，莫非是看明白了自己的診療思路？可他不是兒科住院醫嗎？
他心下暗暗稱奇，順便又看了一眼站在另一邊的多吉，見到他的面色是一如既往地懵懂，顯見是在等着自己過後的講解，不由微微嘆了口氣。
人是需要比較的。先前他接下謝寶樹的時候，也沒把他太當回事兒。
三線城市的兒科住院醫，就沒在綜合急診科幹過，在他眼中和本地醫生也沒什麼兩樣。
但沒想到，這個長着長馬臉的小夥子，卻是後勁兒十足。
短短几天的適應期之後，他無論是臨牀診斷還是實際操作，都突飛猛進，轉眼就把多吉甩開了一大截，種種表現都快趕自己一手帶出來的主治醫了，顯見是既有天賦，背後又下了苦功的。
這樣的年輕人，就算是長得有些鬼斧神工，也照樣討人喜歡。
“之前有做過外科手術嗎？”王章撇開亂七八糟的想法，繼續問道。
“沒有。”患者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就不大可能是因爲下肢動脈血栓，引起的肺栓塞了。
因爲疾病和手術後長期臥牀，就有可能導致血流滯緩產生血栓。當血栓流入肺動脈，便會形成肺栓塞。
患者很年輕，沒有其他病史，也沒做過外科手術，幾乎就可以排除這一情況了。
謝寶樹暗自尋思着。常見的可能迅速導致病患死亡的四大胸痛原因，現在已經基本四去其三。
之所以是基本，是因爲簡單的問診查體結果並不是完全可靠的，必須要經過血液、彩超以及CT等輔助檢查來幫助確診。
但這最後一種能夠迅速致死的胸痛，卻是可以通過聽診檢查直接排除的，那就是氣胸。
氣胸是因爲患者的肺部破損，導致氣體停留在胸腔內，外部氧氣無法進入，引起胸痛以及呼吸困難，進而危及生命。
果然王章和謝寶樹的思路完全一致，直接取出了聽診器，認真地聽過了患者的雙肺胸音。
如果患者有單側氣胸，那麼一側的呼吸音就會很弱，若再用手敲擊一下胸腔，還會聽到清晰的回聲。
患者的雙肺呼吸音對稱，並沒有呼吸急促的表現，因此並不是氣胸。
但如果不是胸痛四殺手的話，那麼患者還可能是什麼病呢？
謝寶樹正思索間，那邊王章已經開出了一長串檢查單。
血常規，心肌標誌物，心臟彩超，胸片。
除了增強CT之外，其他能做的全做了。
必須根據檢查結果，排除上述疾病後，再考慮其他胸痛原因。
到了那時候王章就會從容很多。因爲其他原因引起的胸痛就算再嚴重，也不會立即致命，他可以有很多時間進行思考和處理，也可以將患者從急診轉到心內科，讓更專業的人來治療。
急診的第一要務，其實就是應急救治。
沒有那麼急的病，其實未必需要佔用資源，影響其他真正危重的患者救治。
朋友陪着患者出去交費檢查，王章就考校起了兩名住院醫。
“說說看，對於這個患者，你們是怎麼理解的?”
謝寶樹憋了半天，早就攢了一肚子的體會想要好好顯擺一下，但王章卻擺手阻止了他：“多吉，你先來。”
“呃。”多吉撓了撓頭，猶豫着開口道：“王主任，您想聽什麼？”
王章已經習慣了多吉的反應。
“我換一個問題——你看到胸痛的患者，第一時間會想到哪些可能？”
這個問題多吉最近剛剛學過，他很有信心地答道：“心梗，肺栓塞，主動脈夾層。”
“還有氣胸。”謝寶樹好心地幫他補充道。
“那麼剛纔我一步一步地詢問病患，你能從中看出什麼？”王章循循善誘道。
“這個，我就說不好了。”多吉皺着眉頭苦思了一會兒，忽然眼前一亮：“對了，心電圖沒有問題，患者也說過了，胸口沒有壓痛感——說明他不是急性心梗。”
“不錯。但這種情況，只能說明心梗的可能性小，並不絕對。”王章一邊肯定，一邊提點：“具體還要看心肌標誌物的結果。”
“我明白了。”
“那別的呢？”
“別的？那就得看一會兒的檢查結果了吧？”多吉疑惑地問道。
王章就看向了謝寶樹：“小謝，你怎麼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