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這一跪,讓荊詞手足無措。她可是在王家“叱吒風雲”十多年的裴總管啊,何曾將她當主子看過,如今卻向她下跪?
荊詞趕緊上前扶她,“裴姨快起來,你這是作甚?我豈會讓阿爹枉死。”
裴三擡頭看了看荊詞,猶豫着起身,實則心裡開始有些底了,她側身朝杵在一旁的錢之語福了福身子,錢之語是聰明人,當即告辭離開。
“那你便去長安。”錢之語前腳踏出屋子,裴三便迫不及待地道。
“去長安?”
“可還記得十年前你離開的楊家……那時你才五歲。”
楊家……
那是她的本家。
十年前,王家過繼了一個男孩去楊家,作爲交換,楊家把幺女送了過來。
荊詞便是那個幺女。
她面無表情地搖頭,“印象全無。”她當時才五歲,關於楊家的總總,的確沒有絲毫的印象。最早的記憶是獨自一人在空蕩的王家到處晃盪,阿爹愈來愈疼愛她,她和鄰家蕭氏兄妹玩得愈來愈好。
“楊家爲了家族利益不折手段,致使骨肉分離。近年來,楊家愈發蓬勃,與其他大族相爭,試圖扶持王家,雖然阿郎委婉拒絕,但王家還是遭了禍,王家就是這麼不明不白卷入紛爭屍骨無存。”
說白了,王家是楊家的一顆棋子。
十年前,楊家無子,於是將主母孃家的獨子王氏過繼到楊家,又把妾室所出的荊詞送到王家作爲撫慰。幸而王行業待荊詞十分疼惜,妻子去世後也未續絃,而是一心一意教養荊詞,視如己出。如今楊家害了王家,又想把荊詞接回去,世上哪有這種說法?
“你去長安吧!去查明真相,迫害王家之人到底是誰?誰是始作俑者?王家二十多條人命啊……如若你能查明真相,就當作是報答阿郎的養育之恩了。我們王家上下,都會感激你。”
裴三從未對人如此哀求,她承認,十年來她從未將她當主子看待,但她確確實實將她當成王家人。
荊詞雙手緊緊抓着羅裙,雙眉緊鎖,萬般糾結,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面臨如此境地。自小到大別人都喊她王荊詞,所謂的楊姓,總覺得是一場虛無的夢。
王家遭變故,她豈能坐視不管?在王家這十年,豈是養育之恩那麼簡單?那是深深的情誼,是阿爹爲了她甘願放棄官場、遷離祖地的深厚父女情。
她終究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享受阿爹爲她創造的安逸環境。
…………
徐府後花園。
青楓亭。
雙鬢髮白之人與女子相向而坐,下人們規規矩矩候在遠處。
“楊家雖是弘農華陰侯門貴族,但你已過繼到王家,我那侄兒徐二對你很是青睞,如若你不嫌棄我大可做主結下徐王兩家的親事,想必如此一來,他楊家也不能強行把你帶走。”
荊詞起身行禮,“徐刺史的大恩大德荊詞謹記於心,只是……王家無端被滅門,荊詞做不到轉身嫁人。”
“安土重遷,安土重遷……你可知你父親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決定舉家遷來潭州?正是怕你以及整個王家被政治和權貴掌控,他可謂用心良苦,如果你去長安,豈不是違背了他的初衷。”徐然到底十分看重與王行業的情誼,既然行業老弟臨終託孤,他哪敢不盡責盡心。
“阿爹此舉可不是希望全家平安麼,可還是到了這個地步。”荊詞心頭一痛,憤憤道:“阿爹待我視如己出,王家莫名成了犧牲品,如若荊詞不作爲,那就是不孝。”
徐然嘆氣。
王行業和王荊詞究竟是什麼緣。
…………
楊家派了五六人來接荊詞,領隊的是管家王東山。王東山大約四十歲,是楊家主母王氏的親戚,王氏乃王行業的本家堂姐,所以王東山也算王家人,但半輩子卻在爲楊家賣命。
楊家催得急,怕世事多變。
“四娘子,請。”王東山弓着身子請荊詞上馬車。
馬車前,荊詞止步,回頭,徐然一把年紀仍出府相送,她爲徐然對阿爹的義氣感動。隨同送行的還有錢之語和徐二,雖然相處只有十幾日,卻也是真心相待。
在府內告別時,錢之語笑着說無妨,即便去了長安她們亦能互相照應,屆時帶上文武會上選的如意郎君。可自小在長安長大的錢之語,哪會沒聽過世族楊門,在如此侯門過日子多半會身不由己。
徐二眼巴巴看着楚楚伊人一步一步走向華美的馬車,雙拳緊握,最後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荊詞轉過身,毅然決然上馬車。
“出發——”王東山一聲令下。
馬車緩緩行進——
荊詞五歲那年,被送到王家。王行業髮妻逝世才一年,正是悲痛之期,一直依附着的楊家提出將王行業唯一的兒子過繼到楊家門下,楊家念在王行業只有一子,便把幺女送了過來。
起初王行業只是把她放在後院,讓婆子們照料着,有一次五歲的荊詞誤入書房,好奇王行業專注的是何物,小娃娃不識大字也能盯着書卷看半天,於是王行業便開始教她讀書認字。小娃娃好動,總是不時闖入王行業的視線,王行業漸漸喜歡上這個孩子,愈發覺得荊詞身上有他的韻味。
自然,與一般大家閨秀不同的是荊詞從小便沒安分過,五歲時鑽進鄰家蕭府的狗洞、八歲隨着蕭氏兄妹學騎馬、十歲開始射箭打馬球,再大些便着男裝四處玩耍。
可惜,如今一切都將成爲過往。
縱使荊詞年少,但她知道,此番一入侯門深似海,閨中密友、青梅竹馬一別就很少見面的機會了。王行業是她至親至愛的家人,無論如何她也要弄清楚,誰是王家滅門的始作俑者。至於對那個楊家,她無愛亦無恨。她是王家人,待完成她的事,她就會離開。
十五歲的她,若能預知未來,不知她是否還願意前去長安。
從潭州到長安,走的是大道,行得極快。
休息的時間少,沒喘上幾口氣又要繼續趕路。荊詞不習慣坐馬車,晃得分外難受,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感覺又要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