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夫人來看您了!”琦花道,坐到牀沿上輕輕的推了展歡顏一下。
“母親?”展歡顏迷迷濛濛的睜開眼,見到站在旁邊的江氏連忙就要欠身行禮。
“你身子不舒服就躺着別動。”江氏道,快走一步過去。
琦花趕忙讓開,給她騰了地方。
展歡顏的臉色不太好,具體卻說不出來,只是滿臉的困頓之意。
江氏坐在牀邊握了她的手,同時不動聲色的飛快打量,細看之下便能察覺她的臉色黯淡無光,幾乎是不勝虛弱的模樣,眉心處有很重的鬱結之氣凝聚。
前兩天見着的時候,她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江氏的心頭一跳,不覺的晃了下神。
展歡顏已經微笑道,“母親怎麼突然就來了?您如今的身子重,大夫不是交代了要好好養着麼?”
“我聽說你昨天受了氣,哪裡還能坐的住,這不趕緊的就過來看看了嗎?”江氏忙是收攝心神,握着她的手道,“雪兒那孩子莽撞衝動,做事都不過腦子,你也是的,受了委屈怎麼也不去告訴我?要不是聽下頭的人說了,我都還不知道呢。”
“母親正在養胎,女兒不敢打擾,而且……應該只是個誤會罷了,真要鬧去您那裡,倒顯得是我小氣了。”展歡顏,態度溫順的垂下眼睛。
自己去找她?她會管嗎?這女人和展歡雪可以是一條心的,就是嘴巴上說的好聽罷了。
“你啊……”江氏無奈的長出一口氣,心疼的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剛纔已經去罵過你二妹妹了,那丫頭也是後悔的很,本來說是要來給你請罪的,可是她現在還在病中,我怕她過了病氣給你就攔着沒讓。回頭過幾日等她好了,我再叫她來給你斟茶認錯,你看可好?”
斟茶認錯?展歡雪一出手可是要她的命的,這江氏說的真是輕巧,一句“認錯”就想糊弄過去?
展歡顏心裡冷笑,面上卻是不顯,仍是語氣淡淡道,“不必了,都是自家姐妹,二妹妹年紀小,女兒自是不會和她一般見識的。”
江氏的心裡越發有些困惑……
按理說展歡雪已經把事情做到那個份上了,已經相當於撕破臉。
她來的時候本來也就是做做樣子,想要掩飾太平,只要暫且把展歡顏穩住,後頭等着展歡雪賜婚的聖旨下來就好,至於再後面,還要鬧起來的話……
訂了婚,展歡雪就相當於是皇家的人了,如果展家內部再鬧出什麼事來,只要她哥哥在單太后跟前周旋一二,單太后爲了皇家的顏面也會幫着出面遮掩了。
可是眼下這展歡顏的態度也着實叫她拿捏不準。
江氏微微失神,倒是頭一次覺得眼前這個黃毛丫頭的心思她竟然絲毫也揣摩不透。
“你是個大度的孩子,既然你這麼說了,能見到你們姐妹和睦,我也就放心些。”定了定神,江氏笑道,看着展歡顏的臉色又有些憂慮,“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的這般差?”
“女兒也不知道。”展歡顏搖頭,捏着帕子輕咳了兩聲,就更顯的虛弱,“前幾日開始就總覺的身上乏的很,原來以爲是天氣轉熱了才容易犯困我也沒在意,今兒一早表弟過來,陪他多坐了會兒,這精神就越發不濟了。大約是着涼染了風寒吧,休息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江氏的目光微動,神色不覺的凝重起來,看了李媽媽一眼。
李媽媽也是暗暗心驚,便冷着臉對琦花呵道:“你是怎麼伺候的?大小姐不舒服,也不報給夫人知道嗎?大小姐的身子何等金貴,是由的你們這樣糟踐的嗎?”
“奴婢知錯了!”琦花慌忙跪下,李媽媽可不是個善茬兒,她根本連分辯一句都不敢。
“李媽媽就別怪琦花了,是我不想驚動了母親才攔着沒叫她上報的。”展歡顏道,說着就又咳嗽起來,“我也沒什麼事,就是……就是……”
她說着,就咳嗽的越發厲害,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臉色發紅。
江氏的手被她握的發疼,眉心皺的死緊,對琦花喝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去請大夫?”
“不用!”展歡顏連忙就要擡手製止,可是因爲咳嗽的太厲害,說兩句話都氣喘吁吁的,“二妹妹舊疾復發,還是叫古大夫去照管她那邊吧。”
“你這孩子,雪兒是我的女兒,難道你就不是了嗎?”江氏嘆一口氣,語氣強硬的瞪了琦花一眼,“還不快去?”
“是,夫人!”琦花應道,爬起來趕緊小跑着去了。
展歡顏咳嗽了好一會兒,整張臉漲紅,更顯出幾分不自然的病態。
琦花的動作很快,不多會兒就把古大夫找了來。
“顏兒身子不舒服,你過來給她瞧瞧。”江氏道,從牀邊起身,被李媽媽扶着在旁邊的繡墩上坐下。
張媽媽如今對江氏避諱的緊,知道江氏來了就故意躲着沒露面,倒是巧玉極有眼色的斟了茶送進來。
古大夫取了脈枕,琦花又拿了絲帕蓋在展歡顏的手腕上由他診脈。
當着江氏的面,古大夫就格外重視,仔細的給展歡顏把了脈。
展歡顏靠在軟枕上半坐着,一直注意着觀察着他的表情,見他收拾了脈枕才道:“古大夫,如何了?”
“大小姐是染了風寒,沒什麼大礙!”古大夫道,又起身對江氏回稟,“夫人,大小姐自小就身子弱,這些年雖然調養的好了些,但是底子總歸是比平常人薄了些,這回感染風寒又沒及時診治所以這會兒瞧着是有些嚴重的,不會有妨礙的。”
“確定只是感染風寒?”江氏確認道。
她的心裡有一個明顯的疑團,可是當着展歡顏的面卻不能問。
“是,只是風寒而已。”古大夫道。
“那你開方子吧!”江氏點頭。
琦花取了紙筆過來,伺候古大夫留了藥方,然後又把方子拿給江氏過目。
江氏只是象徵性的掃了眼,又對古大夫道:“顏兒這病什麼時候能好?”
“這……”古大夫十分謹慎的估摸了一下才道,“夫人您是知道的,這夏日裡的傷寒尤其要好的慢些,大小姐這病又拖了幾日,要完全調養好可能得多費一段時日的功夫。”
展歡顏只是安靜的聽着,並無異議。
倒是江氏將信將疑,不過她也沒說什麼,又對展歡顏囑咐了兩句讓她安心養病,便帶着古大夫和李媽媽離開。
出了墨玉齋的院門,江氏就止了步子,扭頭看向古大夫又再確認一遍道:“大小姐真的只是感染了風寒?”
“小的方纔診脈,的確是風寒的症狀。”古大夫道,垂着眼睛十分恭敬的模樣,並不去接觸她的視線。
江氏臉上布了層陰雲,沉默片刻才冷聲道,“這段時間用點心,好生伺候着大小姐,知道嗎?”
“是,小的一定盡心盡力。”古大夫道。
正說着話呢,後面巧玉就急匆匆的追出來,大聲道:“古大夫留步!”
巧玉提着裙子快跑過來,先是給江氏端正的行了個禮,然後不好意思的對古大夫道,“古大夫,剛纔我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把您留下的藥方給溼了,麻煩您過去再重新寫一張吧,我們好照着抓藥。”
巧玉是自己的人,江氏對她的話不作他想,只是不悅道,“怎麼這樣毛手毛腳的?”
“是奴婢一時失手!”巧玉道。
其實是她要收拾茶碗的時候不小心被琦花碰了一下,不過都是小事情,不值得一說。
古大夫看了江氏一眼,江氏擺擺手,“你去吧!”
“是!”古大夫這才應聲跟着巧玉回了墨玉齋。
江氏卻是站在原地沒動,回頭看着墨玉齋大門的方向若有所思。
李媽媽肚子裡也是憋了半天,這才終於忍不住走上前道,“夫人,您是不是覺得大小姐這病……來的有問題?”
“你說呢?”江氏反問,眼底有冷諷的目光浮現。
“老奴愚鈍,倒是沒看出什麼來。”李媽媽絞盡腦汁的想了一遍,最後還是一頭霧水,“難道夫人您發現了什麼?”
“那丫頭的症狀瞧着倒像是感染風寒,可是剛纔我和她坐的近些,卻是瞧着她的眉心底下隱隱泛着點灰,瞧着有點不太對勁!”江氏道。
“夫人是說……”李媽媽一驚,險些脫口叫出來,她忙是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的低聲道,“難道這大小姐是被什麼人算計了嗎?”
“這還不好說,我也只是懷疑。”江氏道。
“那……夫人要不要查一查?”李媽媽試着道。
她知道江氏現在一門心思都在爲展歡雪的婚事謀劃,雖然展歡顏是她的眼中釘,可是這個時候要是鬧出人命來也不好。
“古大夫我還是信得過的,剛纔我也仔細的瞧了,他那神情不像是做假的,如果他都診不出來的話……”江氏的脣角勾起一個陰冷詭異的弧度,深深的看了李媽媽一眼。
如果展歡顏是被人害死的,那麼捅出去必定引起軒然大波,可如果她只是尋常染病死的呢?
李媽媽眼珠子轉了轉,馬上反應過來,興高采烈道:“夫人英明!夫人英明!”
江氏笑了笑,重新扶了她的手:“走吧!”
這邊古大夫跟着巧玉回了墨玉齋,去的仍舊是展歡顏的屋子,進門的時候展歡顏還保持着之前的姿勢依靠在牀柱邊上,神色懨懨的,看上去十分虛弱。
“大小姐!”古大夫上前行禮。
“嗯!”展歡顏淡淡的應了聲,對巧玉道,“這裡的花箋用完了,你去書房取些過來吧。”
“是,小姐!”巧玉應着,轉身走了出去。
古大夫垂首立在當前,展歡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氣氛一時便有些詭異。
“大小姐不必太過憂心,您這只是普通的風寒,好生調養着就成。”古大夫猶豫了一陣,主動開口調節氣氛。
“哦!”展歡顏低低的應了聲,聲音軟軟的沒什麼力氣,隨後便很是傷感的嘆了一聲道,“可是我怎麼覺得我這一次的病有些嚴重呢?”
“生病的人都愛胡思亂想,大小姐放寬心就好。”古大夫陪着笑道。
“是麼?”展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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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笑笑,語氣柔和道,“可是剛纔我好些聽古大夫說我這一次的病不容易好,可能是得要拖上些日子了,卻不知道具體是得要拖的多久?”
“這……小的也不好說。”古大夫道,臉上一直帶着恭維的笑容,“方纔夫人已經交代過了,要小的盡心替大小姐診治,小的一定盡力而爲,儘快治好大小姐的病。”
展歡顏一直盯着他,雖然目光平靜溫和,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古大夫的心裡還是慢慢的毛躁起來,隱隱的就有種不安的感覺。
“母親真是心疼我,那就要勞古大夫多費心了。”展歡顏點頭笑道。
“都是小的的本分。”古大夫點頭,漸漸的就有點呆不下去了,道:“大小姐,您現在還在病中,小的還是不打擾了,我還是去書房給您寫方子吧,您也好早點歇着。”
展歡顏看他一眼。
兩個人,四目相對。
古大夫趕緊垂下頭去。
展歡顏卻沒說什麼,而是直接越過他去瞧了眼門口的方向,皺眉道,“這巧玉也是,交代她去拿兩張紙來怎麼這樣拖拖拉拉的,是不是又跑去哪裡偷懶了?”
琦花察言觀色,忙是上前一步道,“小姐還在病中,可別動氣,奴婢過去看看。”
“嗯!”展歡顏點頭,囑咐道,“早去早回,別叫古大夫久等。”
她刻意的這麼一強調,琦花腳下步子一頓,心裡就瞭然的知道她這說的是反話,意思便是叫自己拖住巧玉了。
琦花雖然不知道展歡顏的意圖,但是對她卻是言聽計從的,重重的點頭應下就快步走了出去。
琦花一走,屋子裡就只剩下展歡顏和古大夫兩個。
古大夫越發的不自在,臉上表情僵硬的不去和展歡顏正面接觸。
展歡顏看着他,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緩聲道:“古大夫,這裡沒有外人,我就跟你透個底吧,早些年我的身子不好,幾乎每日裡喝藥,那些藥我也着實是喝的夠了。您說,我這次的病,有沒有什麼別的法子,能早些治癒的?”
她的表情散漫,一派自然。
古大夫拿眼角的餘光掃着,爲難道,“大小姐,俗話有云,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可是急不得的。”
“可我是真的受不得每日裡喝藥的苦楚。”展歡顏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似是不勝苦惱的樣子。
古大夫也不知道她今天怎麼這麼多話,就儘量不去接她的話茬。
展歡顏也不在意,慢慢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紙來,拈在指間玩味道,“昨兒個我在國公府的時候剛好得了個治療風寒一類病症的特效方子,可是那位大夫我與他不相熟,他的方子我不敢隨便用,這會兒正好,古大夫你替我看看吧,看看這個方子治我的病是不是有效?”
古大夫的心頭一跳,不過卻是很快鎮定下來,走過去接了那藥方,“是!”
他伸手過來的時候展歡顏是遲緩了一下才把裴雲默留下的那張方子遞過去的。
古大夫狐疑的接了,原來根本就沒當回事,可是掃了兩行之後臉上的表情就掛不住了,神情驚駭,忽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展歡顏依舊是那副不慍不火的表情看着他,看到他鼻尖冒汗雙手發抖,她臉上笑容就越發深刻了些,催促道:“如何?古大夫覺得這方子治我的病,可是對症?”
古大夫一個機靈,再擡起頭整張臉上的顏色已經鐵青。
他看着眼前笑容款款的少女,卻是有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板竄上來,直衝天靈蓋。
“這……這……”古大夫支支吾吾,眼珠子亂轉,半天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表情。
展歡顏只是看着他,漫不經心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其實古大夫這話我是十分贊成的。可是我這人呢,打小就容易生病,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來,膽子就越發的小了。這話說出來古大夫你可別笑話我,方纔聽你說是我這病需要養上好一陣子的時候我這心裡就怕的厲害,畢竟生老病死這回事,全部都是命,誰也不能十拿九穩,您說是吧?”
“是!大小姐說的是!”古大夫顫聲附和,腦子裡卻是一片混亂,根本無從考究她的話。
展歡顏也不在意,只就繼續說道,“凡事都會有個萬一,古大夫你的醫術我是信得過的,你說是能治的好我,這話我也是信的。可是誰也拿捏不準來日方長到底能發生什麼事,有人生病,治一治是可以痊癒的,而直接不治身亡的也屢見不鮮。您說說,萬一古大夫你盡心盡力勞神勞力的替我調養着,可是我這身子骨若就是不爭氣,反而日後一日虛弱勝似一日,這麼慢慢的熬下去,萬一到哪一天油盡燈枯就那麼去了……”
展歡顏說着,頓了一頓,聲音裡卻突兀的染了幾分玩味的笑意道:“古大夫您是盡了力了,這一點有目共睹,不用你擔待什麼責任。可是這命卻是我的,到時候我是不是就得跑到閻王殿裡去哭一哭了?”
她的神色一直平靜,語氣也溫和,最後的笑聲更是悅耳清脆。
古大夫聽在耳朵裡,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兩腿一彎倉皇的匍匐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