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不用想,展培也能知道,這件事必定是從江氏口裡透露出去的。
“這個賤人!”他額上青筋暴起,臉色瞬間黑成了鍋底灰。
老夫人也是一口氣喘不上來,冷着臉對周媽媽道:“哪裡傳出來的閒話,這消息屬實嗎?”
“不瞞老夫人說,奴婢之前也是懷疑,所以特意去跟古大夫詢問過,已經確認了。”周媽媽道,臉上也頗有幾分焦急之色道,“這話他就只和夫人通稟過。”
老夫人和展培再都沒吭聲,可是臉色卻是一個比一個難看。
最後沉默片刻,還是展培忍不住霍的起身衝了出去,老夫人都沒來得及攔着。
他這樣氣勢洶洶的走了,必定是奔翠華苑去的。
“老夫人,您看侯爺他這正在氣頭上,別是要出事吧?”周媽媽忍不住道。
老夫人閉上眼,冷冷道,“能出什麼事,那個賤人,當真是個不知道輕重的,都是展家的女兒,她以爲毀了大丫頭,她就能從中得了什麼好嗎?簡直愚不可及。”
家裡接二連三的出事,回回都和江氏扯不開關係,老夫人這會兒也是當真的惱了。
她原是不想理會的,可是閉眼想了想,終究還是不得不鬆口,給周媽媽遞了個眼色道:“你跟着去看看吧,別真要鬧出什麼大亂子來纔好。”
就衝着江總管今時今日的地位,也不能叫江氏死在他們展家的府門之內,她還真是擔心展培這一怒之下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
周媽媽應了,趕緊跟了過去。
展培先到一步,進門就見江氏眼神空洞的躺在牀上,原是個病人,偏偏臉上還帶着濃重的陰唳怨毒的神情。
展培一見她這幅嘴臉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衝過去,扯着她的衣領將她拽了起來,擡手就給了她一記耳光:“你這賤人,做的好事!”
江氏本來是因爲聽了展歡顏的那些話,心裡亂糟糟的不踏實,連展培進門都不曾發現。
這麼莫名其妙的捱了一巴掌,頓時就眼冒金星,等到反應過來看到展培露在面前凶神惡煞的那一張臉的時候才覺得臉上發疼,捂着臉道,“侯爺您這是做什麼?大夫不是已經說了,這一次的小產只是個意外,妾身也不想的。”
她就只當展培還是爲着兒子沒了心痛。
展培聽了這話,腮邊肌肉就更是抖動的厲害,怒聲道:“你還好意思提孩子的事兒,要不是你養出來的那個小娼婦惹是生非的折騰,孩子怎麼會保不住?”
展培是個文人出身,之前發脾氣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是這麼口無顧忌卻是頭一次。
江氏立刻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眼淚一下子就滾了出來,道:“就因爲雪兒是我生的,她出了這樣的事,我這個做孃的纔會如此心痛?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難道她就只是我一個人的女兒嗎?她也是侯爺的骨肉啊!”
“你生的你知道心痛,不是你肚子裡爬出來的就能隨便由着你糟踐了是吧?”展培一聽這話更氣。
江氏不明所以,愣了一下,展培已經指着她罵道,“你給我說,是不是你叫人在外頭散播了謠言出去,說顏兒患了隱疾沒的藥醫?”
江氏的心頭一跳,頓時也忘了哭了。
事情是她叫散出去的不假,可她是萬也沒想到展培會爲了那個丫頭出頭,還竟然直接就對她大打出手。
江氏心裡就只覺得荒唐,不可思議的笑了一聲道:“侯爺您這是怎麼了?就會了外頭傳的那幾句閒話,你就動手打我?”
她和展培做了十八年的夫妻,就是頭兩天因爲展歡雪的事情展培都沒動過她一個指頭,這會兒卻是爲了展歡顏那個死丫頭來甩了她耳光。
“我就是要打醒你!”展培卻是半點也不理會她的質問,指着她,惡狠狠道,“現在你兒子也生不出來,又下狠手把顏兒的姻緣斷掉,你這到底是安的什麼心?咱們展家就只有這麼兩個嫡女,雪丫頭自己不爭氣,已經是沒指望了,你就這麼心思狹隘,容不得人了是吧?顏兒她若能嫁的好,將來那是要來給展家光耀門楣的,現在你把她的名聲給毀了,你這是要生生的斷了我展家的後路,把展家整個兒毀了是不是?展家在這裡停滯不前,你能得什麼好處?你說!”
江氏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整個人都懵了。
反應了一會兒才硬着頭皮道,“侯爺您在說什麼?妾身……妾身……”
“你還裝糊塗?”展培道,指着門口的方向道,“周媽媽已經去問過古大夫了,顏兒的病他就只和你說過,現在外頭傳的繪聲繪色,你還敢說消息不是你叫人放出去的?別人家的兒女若是有點不體面的,嫡母幫着遮掩都來不及,你……你……”
展培說着,胸口就起伏的厲害。
他在屋子裡連着轉了好幾個圈,像是要找個出口發泄一般,最後就捧起旁邊桌上擺着的一
匹翡翠馬用力的砸在了地上。
那翡翠馬還是江氏當年的陪嫁,是宮裡出來的稀罕玩意兒,看着翡翠碎片裂了一地,江氏心裡抽痛的厲害,但是看着展培的那個樣子,她又不敢發作,只是壓着胸口,神情恐懼的看着他。
展培又砸了多寶格上的一套釉下彩瓷的八仙過海的擺設才覺得胸口的氣稍稍順過來一點,轉身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仍是惡狠狠的瞪着江氏道:“今兒個你哥哥纔跟我說,樑王中意顏兒,想要將顏兒聘過去做王妃,你倒好,緊趕着就給我拖後腿。”
他說着,腦中卻是靈光一閃,突然想了起了什麼,就又重新扭頭滿是狐疑的打量起江氏來。
江氏被他那陰測測的眼神看的頭皮發麻,顫聲道:“侯爺您這麼看着妾身做什麼?我這院子裡那麼多的丫頭婆子,如今我正病着,古大夫遞了話兒進來,若是被哪個嘴長的聽了去也不爲過,侯爺怎麼就認定這事兒是妾身故意做的。”
展培盯着她,冷冷一笑,神情譏誚,“你跟我說實話,顏兒的婚事……江海他是不是早就跟你透過氣兒?”
江氏心裡一個哆嗦,嘴上自是不認的,道:“我怎麼會知道?我與哥哥也是許久不見,那天晚上他來也只說了兩句雪丫頭的事,哪有閒工夫去管外人的閒事?”
“外人?”展培的目光一冷,如若方纔他還只是猜測,這會兒卻是篤定了那事情的風聲就是江氏故意放出去的。
“侯……”江氏張了張嘴,本來還想要辯駁,可是看着他那陰鷙的眼神就知道多說無益,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梗着脖子道,“是!我就是故意的又怎麼樣?我的女兒毀了,憑什麼還要我看着那個死丫頭稱心如意的嫁進樑王府做王妃?”
“你……”展培暴跳如雷,衝過去,一下子就把江氏從牀上拽了下來。
江氏沒有防備,再加上身子虛弱,直接就滾落在地,摔的身上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哀嚎不已。
“就是爲了那個養不熟的死丫頭,侯爺你就這麼對我?”江氏也是紅了眼,沒力氣起身就直接癱坐在了地上,眼中閃着憤怒的火光,“我就是不想叫他好嫁那又怎麼樣?不僅我是這樣,我勸着侯爺你以後也要防着那死丫頭一點,當年的那件事……”
江氏說着一頓,眼神陰冷的看着展培,倒像是找到了一種報復的快感一樣,冷冷道:“我怕是她心裡已經有了懷疑了。”
展培渾身的血液一凝,眼睛不由的瞪得老大,顫聲道:“你說什麼?什麼當年?”
“侯爺您有幾個當年?當年就是當年,還能有什麼別的事嗎?”江氏看着他這副模樣,心裡就是不住的冷笑,道:“頭前兒她來看我,很是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無緣無故的跟我提裴氏,還有那個她沒來得及生下來的孩子。都過去那麼多年了,那個丫頭要不是心裡有了什麼,想必是不會沒事找事的和我說這些的。”
展培聞言,臉上的血色瞬間就褪的乾乾淨淨。
他的視線亂飄,久久都尋不着一個真實的落點,半晌才呢喃道:“怎麼會?那個時候她纔多大,而且當時裴氏身邊的人也全都被滅了口,她不可能聽到風聲的。”
“反正那個丫頭我就是覺得她邪門的很。”江氏道,身上沒氣力,直接坐在地上也沒起來,道:“侯爺你想想,前些年她人在莊子上的時候,咱們府上順風順水事事太平,可是自從她回來了,這才幾個月,就處處都是烏煙瘴氣,倒黴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如果只說是巧合,那是不是也太巧了些?”
江氏不說,展培倒也沒有多想,這會兒心裡卻是打起了鼓,冷着臉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那個丫頭纔多大?一個養在閨閣裡的小姐,你可是看着她做了什麼了嗎?”
“我是沒能親手抓着她的小辮子,可這些事情若不是有着她的推手在裡頭的話,那也只能說明她是個十足的災星,回來就鬧的家宅不寧。”江氏憤憤說道,心裡卻是發了狠。
她就是覺得近期之內展家出的這些事都和展歡顏脫不了干係,哪怕是這一次不行,後頭她也一定會抓住那個死丫頭的狐狸尾巴。
展培一直緊繃着脣角,沒再吭聲。
江氏見他動搖,就再接再厲的繼續開口道,“哪怕當年的那件事她無跡可尋,可是這些年咱們侯府把她扔在莊子上不聞不問,侯爺你就不擔心她心裡記恨?您現在是一心爲她着想,想要幫着她去攀高枝,好叫她風光大嫁了來光耀咱們展家的門楣,可是您又如何不想,萬一她心裡對展家是揣着仇的該怎麼辦?叫她嫁了皇家,到時候別是沒成助力,反而做了阻力了。”
展培只是聽着,他的心裡卻是到底沒太把展歡顏看在臺面上的,神色一直是不冷不熱。
江氏緩的差不多了這才扶着牀沿站起來,挨着坐下來道:“侯爺,不是妾身小心眼,而是那個丫頭和您之間始終都是隔了一重的,你
也不得不防着她一點。”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而已,她能有多大的能耐。”展培不耐煩道,心裡還是不以爲然。
江氏咬緊了牙關,還想再挑撥,腦中卻是突然靈光一閃,又起了一個念頭,目光閃了閃道,“侯爺是真的想要促成樑王府的那門婚事嗎?”
展培察覺她神色有異,只就冷着臉看着她。
江氏抓着身下牀單,腦子裡那個思路盤桓不去,突然就有些激動了起來,道:“那個丫頭雖然和我們之間有嫌隙,可雪兒卻是打小兒就同我們是一條心的。”
江氏的話,點到即止,展培心裡飛快的權衡了一下,便很快明白過來,提一口氣道:“你是說……”
江氏點頭,詭異一笑:“現在雪兒這個樣子,眼瞅着是要毀了。可這事兒一個巴掌拍不響,裡頭樑王也擔着一半的責任呢。之前因爲他是皇家的人,咱們不好上門去討說法,現在既然他想要娶了墨玉齋的那個丫頭過門,我們和不順手推舟……”
江氏說着一頓,臉上笑容就越發的深不可測起來,道:“歷來大戶人家就都有這樣的先例,姐妹共侍一夫。大丫頭既然是不能生育,那麼我們就用這個藉口把雪兒一併送過去,樑王自己做了沒臉的事,想必也急着遮掩,應該也不會拒絕。雪兒也是咱們家的嫡女,再加上和樑王情投意合,回頭過兩年,等她生了兒子,地位穩固了,再擡上去做側妃,或者是大丫頭膝下一直生不出兒子來,就是把雪兒推上去做正妃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展歡雪如今的狀況,哪怕知道和她之間有私情的人是北宮馳,也是不能明媒正娶的被擡進樑王府的,可是如果換一條迂迴一點的計策的話……
北宮馳自己理虧,總不能不答應吧?
展培的心思動了動,明顯也是有了想法。
他和展歡顏的確是一直都不親近,可如果是能借此拉扯展歡雪一把的話……
展歡雪對江氏言聽計從,後面又有江總管撐腰,那事情就大不一樣了。
兩人在這一點上倒是一拍即合,就差直接制定了計策要如何在展歡雪生下兒子之後就殺了展歡顏好給她騰地方了。
展培聽了江氏這番話,心裡也隱隱有些雀躍不已。
不過爲了端着面子,他卻是沒露出來,只是冷着臉道:“這事兒我再想想,還得要去和母親商量一下。”
“嗯!”江氏點頭。
橫豎展歡顏的事情也鬧出去,眼下也沒有別的更好的出路,她不怕老夫人不答應。
展培起身,臉上神色就已經緩和了不少,走了兩步,突然想了什麼就又道,“這件事,你還是想辦法探一探你哥哥的口風吧,樑王方面還是由他出面周旋會比較好。”
北宮馳那裡,他們自是不好主動舔着臉上門去提的,江海既然是單太后身邊的紅人,那麼這個中間人就是不用白不用。
“妾身知道了,會盡快傳信去給哥哥的。”江氏點頭應下。
展培便揣着一肚子心思的先行離開。
傍晚的時候琦花帶人去大廚房給展歡顏取晚膳回來,神情便很有幾分緊張的說道:“大小姐,奴婢今兒個遇到點怪事,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什麼?”展歡顏捧着一碗西湖牛肉羹慢慢的喝。
“方纔奴婢在大廚房的時候聽廚娘說是侯爺剛叫人傳了話下來,讓廚娘們這些天好生的照料着您和二小姐的身子,一定要儘快將兩位小姐的身子調理好。”琦花道,忍住的疑惑不解,“二小姐惹了大禍,那天明明是把侯爺氣的狠了,這纔不過一天不到的功夫,侯爺這態度轉變的也太快了些吧!”
展歡顏聽着,心裡也是立刻繃緊了一根弦,慢慢的放下湯碗道:“事情是有些怪異,一會兒你去打聽下,看看父親今天都見了什麼人,或是說是什麼話。記得別做的太過,實在打聽不到就算了。”
展培對展歡雪的態度突然一個大轉彎,其中必定會有什麼了不得的緣由。
展歡顏也沒在這件事上太過浪費心思,隨後就把事情暫且拋到一邊,安心吃飯。
晚上琦花帶來的消息,把這一天展培的行程都給展歡顏報備了一遍,得知展培是從江氏那裡出來之後就改了態度,展歡顏也就瞭然,必定是江氏那裡又起了幺蛾子。
“小姐,您說會不會是夫人又對侯爺說了什麼?”琦花揣測。
“隨他們去吧!”展歡顏微微一笑,手裡摩挲着茶碗的外壁。
她現在不怕江氏再起事,怕就怕對方不動呢!
這會兒她倒是要看看,那女人還能翻出什麼大的風浪來。
琦花見她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江氏當天就遞了信件進宮,可她這邊還不等得了江海的回信,次日一早倒是樑王府的管家親自帶了禮物過來,說是奉命探大小姐的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