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男朋友張宇過來吃飯,冬妹就將李金鑄他們準備召開職工大會,抵制賣廠的打算講了。男朋友聽了嘆道:“實話告訴你,李金鑄他們壓根就沒有取勝的希望。”冬妹還有些不甘心,問道:“明明是上面不按政策辦事,你憑啥就斷定金鑄他們輸定了?”男朋友回道:“很簡單,因爲他們既要與政府鬥還要與富人鬥,他們鬥得過政府?”冬妹仍不死心,說:“好端端一個廠子就這麼賤賣了,他們就不怕工人告狀?”男朋友笑道:“你也太幼稚。遠的不說,就鎖陽也能舉出幾個例子來。塑料廠、儀表廠當初改制工人不也鬧了?結果又如何?還不是給賤賣了?據說那些人對付鬧事的工人很有一套辦法。先是誘惑,你不是帶頭鬧嗎?給你個萬兒八千,得了利益你總該退了吧?若碰上那較真不吃這套的,更簡單,僱人猛揍你一頓,打你個腿斷胳膊折,又不要你的命,就是報了警你去哪兒找兇手?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冬妹聽了,真如三九天又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忽地從頭涼到心裡,神情也更加陰鬱。男朋友說:“話又說回來,李金鑄他們鬧鬧也是對的,事情一旦鬧大了,驚動了市裡,省裡,那邊總會做一些讓步,工人還是能多得些實惠。你見了李金鑄將這話告訴他,讓他們也有個心理準備。”
望着默默無語的冬妹,男友張宇心中突然涌出個奇怪的想法,挑起這場事件的主角孫水侯若單打獨鬥三個恐怕也不是李金鑄的對手,而現實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孫水侯卻處處是強者,別說一個李金鑄,就是重機廠全體工人齊上陣,在這場搏弈中也註定是失敗者。爲什麼?那就是手裡的牌,孫水侯生來就起了一副好牌。
星期一,西北公司的代表接管重機廠時被義憤填膺的工人們堵在門外。廠子大門前靜坐的全是退了休的老工人,大門的上方還掛了一幅白底黑字的橫幅,上面寫着“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生存!誰敢動我的工廠?”雖然早過了上班的時間,擁來看熱鬧的人還是堵住了半條街,整個交通也處在癱瘓狀態。不久,警察和全副武裝的防暴隊員火速趕到,將靜坐的工人與看熱鬧的市民隔離開來。
隨後來了一位不知哪個級別的領導,對着靜坐的工人發表了一通講話,大意是講轉讓重機廠的產權是改革的需要,你們要相信政府,政府一定會妥善解決你們生活問題。工人中就有人回道:“副市長,我們的困難自己能解決,謝謝政府關心。”話音未落,警戒線兩邊的人羣鬨笑起來。副市長擦擦汗,將嗓門提高到極限,喊道:“同志們,希望你們冷靜,有什麼意見可以派代表協商,採取堵門的方式解決不了問題,而且也是違法的。”工人中又有人大聲喊道:“請他們回去,沒什麼可談的,我們不賣自己的
工廠。”
一直相峙到傍晚,西北公司的代表也沒能進入廠區的大門。待那些人走後,李金鑄忙請老人們回家休息,留下一些年輕力壯的工人晚上換班巡邏,以防西北公司的人夜晚突襲。全部安排妥當了,李金鑄纔回到弟弟家,悄悄對弟弟說:“這場風波我挑的頭,俗話說‘槍打出頭鳥’,事情沒有水落石出前我不會離開廠子。媽媽只好勞累你們了。”臨走又囑託道:“媽那邊先瞞着她,只說我去外地出差了。”弟弟臉色悽然說:“哥,你聽我一句,我們鬥不過他們,還是算了吧。”李金鑄說:“工廠是我們的命根子,沒了廠一萬多人的飯碗全給砸了,就算沒希望也要爭一爭。”李金鑄走後,媽還問弟弟:“咋不留住你哥吃了飯再走?”
次日一早,冬妹就在街頭報亭買了一份當日的《鎖陽日報》,翻遍所有的版面也沒見到有關重機廠的報道。在小小的鎖陽市這已算特大新聞,敏感的記者不可能聞不到,唯一的解釋就是上面已向報社下達了封殺令。後來冬妹才從一個記者口中瞭解到,凡牽涉到拆遷之類的羣體事件,別說鎖陽的媒體,就是省城也沒一家報紙電臺敢見新聞。當然,這是後話。
下午公司代表又來到廠區門外,要求與工人代表談判,李金鑄派人傳出話來:廠子我們不同意賣,沒什麼好談的,你們死了這份心吧。傍晚的時候副市長出面與李金鑄進行了一次面對面的談話。副市長開門見山問道:“你是不是黨員?”李金鑄回道:“是。”副市長說:“是就好,請你以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不要將自己混同與普通的老百姓。”李金鑄反問道:“我這麼做有錯麼?”副市長說:“國資局代表國家,有權處置重機廠的產權,你們這樣鬧下去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李金鑄說:“國家給了你們權力,是讓你們保護國家財產,一個幾億元的廠子你們幾千萬就給賣掉了,你們到底是保護還是出賣國家財產?”副市長說:“政府的事兒你做工人的也不懂,爲了招商引資做出一些犧牲也是應該的。外資進來了,鎖陽市的經濟發展了,大家都能得到實惠。“李金鑄說:“真正能得麼實惠的,副市長恐怕比我還清楚吧?不就那幾個人嗎?而做出犧牲的卻是全廠一萬多工人。”
副市長畢竟是經過大世面的,聽了這話只是嘿嘿一笑,說:“轉讓重機廠的產權是國資委根據市委發展經濟的精神,徵求各方面意見,經你們工廠黨委集體研究做出的決定,與任何個人無關。李廠長啊,聽說你做過多年分廠廠長,又是一名老黨員,怎麼會聽信這些謠言?”李金鑄笑道:“副市長,你也別打官腔,重機廠若是你家開的,這個價錢你賣不賣?”副市長臉上依然是寬宏大量的笑容,說:“我是國家公務員,政策也不許我有這麼
一個廠子。”李金鑄說:“我是打個比方,假如是你家的廠子你賣不賣?”副市長回道:“你這個假設根本就不存在。”
兩人的談判無果而終。晚上李金鑄意外地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接通後那邊開門見山說:“李廠長,我是西北公司的張董事長,早就聽說你的大名,如果方便的話,我想找個地方與你聚一聚。”李金鑄說:“先謝謝張董事長了,有話還是來廠裡講吧。”那邊仍不肯放電話,說:“聽說李廠長也是個爽快的人,這個面子總要給的吧?”李金鑄說:“你也別兜圈子,明說了吧,我不會去赴你那鴻門宴。”對方聽了哈哈笑起來,說:“你放心好了,我們就是想交你這個朋友,大家日後在生意上也好有個照應。”李金鑄說:“張董事長,不敢高攀,我們出力做活能養家餬口就心滿意足了。”那邊說:“李廠長,看你也是爽快人,咱就將話挑明瞭吧,如果你幫助我們順利接收了廠子,公司保證給你留一個令你滿意的位置。”李金鑄說:“我一個人不行,全廠一萬多工人你能全部安排麼?”對方說:“金鎖啊,咱不開玩笑,如果你想單幹也行,我們接收後廠裡的設備任你挑幾臺去。這總可以了吧?”李金鑄聽了笑道:“張董事長啊,你這不是要壞我名聲,*我做工賊麼?我是寧可要飯也不會做這種小人。”說完,便將電話掛掉了。
轉眼便到了週末。張宇正在忙着處理業務前,冬妹便打來電話,說她幾天前去鄉下買了兩隻春天才出殼的小柴雞,又去豆田裡摘了一兜毛豆角,要燒毛豆辣子雞給他吃。張宇說明日不行,有個同事的婚禮一定要去的。當然,這是明面上的話,張宇骨子裡還是想在婚禮上還那個同事的人情。冬妹說:“你這同事還算有些誠意。實在不行,晚上怎樣?有空你就過來。”張宇當下便應了下來。
電話還未放下,就響起敲門聲,一看,客人是那位神秘的男子。這個人曾經舉報過張宇競爭對手違規貸款的事情,讓張宇順順當當坐上了主任的位子。望着這個男子,張宇好一陣緊張,早就知這世上沒白送的午餐,如今該是人家上門討賬的時候了。男子隨手將門關上了,彬彬有禮道:“不請自來,打擾張主任了。”
張宇這纔回過神,忙請他在沙發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端過去。男子點點頭表示謝意,問道:“我沒有白舉報一回吧?”張宇遲疑片刻,反問道:“你想要我爲你做什麼?”男子冷笑道:“李金鑄的分廠效益那麼好?敲鑼打鼓早告訴了別人,這是你幫了大忙吧。可是,這個工廠要被賣掉了!”張宇又問道:“你與何人結下了仇?要借我的手達到你的目的。”男子突然笑道:“張主任不愧聰明人。其實啊,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將李金鑄的工廠賣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