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冬妹意外地來到車間。那會兒李金鑄正伏在車牀上做着一件活兒,忽見車間的門下立着一位女子,還以爲是哪位工友的妻子來找人的。等手頭這件活做完才發現那女子身着白衣藍裙不像是工友的家屬,細細望去竟是冬妹,忙摘了手套迎過去。聽着車間機器轟鳴,正不知所措的冬妹見李金鑄過來,笑道:“穿了工作服怎麼望去都一個樣啊?認不出你來了。”李金鑄說:“既是來了,就領你見識見識吧。”說着就將冬妹帶到自己那臺30型機牀前,拿起一截圓鋼固定在卡盤上,又將自己戴的平光眼鏡摘下來給了冬妹,說:“戴上,小心鐵屑傷了眼。”冬妹就問:“給了我,你呢?”李金鑄說:“我有經驗,一般不會傷着。”一邊說着按下機牀上的開關,圓鋼立刻隨着卡盤飛快旋轉起來,冬妹也忙將那隻眼鏡戴上。定下神望去,只見李金鑄兩手熟練地*縱着進刀架上的手柄,車刀便迅速接近飛速旋轉的圓鋼,瞬間一條宛若游龍,閃着幽幽藍光的鐵屑從圓鋼邊緣剝離而出,再細看那圓鋼已變出一個優美的弧線。這情景讓冬妹看呆了,說:“真是神了,這麼硬的鐵棒在你手裡切面條一般輕鬆。”李金鑄自豪地說:“是啊,這正是我們工人階級的偉大之處。如今人們都瞧不起工人,他們也不想想,這世上的衣食住行哪兒樣離得了工人?沒有工人的雙手,人類不又回到了原始社會?”
冬妹仰望着立在對面*作臺上的李金鑄,笑道:“這話怎麼聽着不像工人,倒像政治家了?”李金鑄也笑了,說:“其實,好多政治家就是從工人脫胎的,只是成了政治家就不爲工人說話了。”冬妹說:“你千萬別當政治
家。”李金鑄就問:“爲啥啊?”冬妹說:“你關了機器我告訴你。”李金鑄就把機器關了,兩人來到車間外面的合歡樹蔭下。冬妹說:“給你講一個笑話吧。西方某國舉行說謊大賽,卻註明除政治家外任何人均可參加。一位政治家認爲他們受到了歧視,就質問爲何說謊大賽不允許政治家參加?你猜主辦人如何回答?”李金鑄想了想說:“不好猜,還是你講出來吧。”冬妹說:“主辦人便回他是爲了保證大賽的公平,因爲參加說謊大賽的都是業餘選手,而你們政治家卻是職業撒謊者。”李金鑄聽了,品出其中的滋味,忍不住大笑起來,說:“你放心,只要是我尊重的人,這輩子就別想聽到我的謊話。”冬妹說:“好,這句話我記下了。”
到了下班的時候,李金鑄對大夥說:“今天是個好日子,爲了慶祝我們的工廠正式開工,說什麼也要喝上幾杯。”衆人聽了都歡呼起來,有人就忙着洗手換裝。李金鑄望着冬妹說:“既趕上了,你也一同去吧?”冬妹說:“我還是回吧。”李金鑄說:“怕是與我們這些粗人在一起掉了你身價吧?”冬妹反問道:“我是那種勢利的人嗎?”李金鑄說:“既如此,就和大家一快樂樂。”冬妹笑道:“我又不會喝酒,插在中間反倒掃了你們的興。”李金鑄說:“不會的,我們能坐在一起也是緣分。”
話說到這兒再推就不大近人情了,何況現今又是個重人情的社會,反正回家也是自己做着吃,隨着衆人打鬨就是了。出了廠子是一條*仄的人行道,七八條漢子擠在一起竟如一列行進的隊伍。有人提議說好久沒這麼痛快過了,唱首歌如何?大家便說你起頭,起什麼我
們跟着唱。那人清一清喉嚨突然亮起嗓子吼了起來:“咱們工人有力量,嗨!咱們工人有力量……”於是,其他人不管嗓子好孬也一齊跟着喊起來,引得路人紛紛投來驚異的目光。冬妹走在隊伍的最後,見路人的目光從前面掃到自己身上,就有些難爲情,不覺將步子放慢,與前面的隊伍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一路踏歌來到一處露天的夜市,天還沒暗下來攤販們已將色彩明快的塑料桌椅擺在空地上,遠望紅綠相間別有一番情趣。夜市的吃食也算豐富,有小菜、砂鍋、水餃、麪條,有些攤上還有小炒。這裡的攤主也格外熱情,人未到笑臉就迎了上來,搶着往自己攤上拽。衆人在一處較寬敞的攤位前停下,經營攤位的是從農用拖拉機廠下崗的一對夫婦,見到往日的工友臉上更多了笑容。這裡擺的多半是矮桌,七八個漢子坐不下,大家便將兩張桌拼在一起,每人拉一張椅子圍成一圈坐下。冬妹與李金鑄算是熟人了,自然挨着他坐下。
小菜是現成的,李金鑄交待說每樣端上一碟。菜很普通,除涼拌蓮菜,黃瓜腐竹,炸小魚,雞絲粉皮外也有幾樣夏令菜,像爆炒螺絲,水煮花生,紅油蝦米。傾刻之間便擺滿了矮桌。酒是當地生產的啤酒,十瓶一捆的先要了三件。以往冬妹走路時也常見這種夜市,只是覺得不衛生從沒光顧過,今日突然置身其中倒有了幾分新鮮感,便低聲對李金鑄說:“坐在這兒怎麼就有一種水上梁山的味道?”李金鑄說:“這就是藍領與白領的差別吧?八十年代廠長還和我們工人一同喝酒,到九十年代他們進大酒店,我們去大排檔,如今廠長與工人已不是一條道上的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