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兒對張二楞的求婚頻頻搖頭,不是她心腸硬,看不到張二楞的癡情,而是因爲她心裡有了一個人。這人就是那天背身彈琴的那個長髮男人。這長髮男人名字叫江河,長得高大、帥氣,還有才藝。過去曾經是市歌舞的臺柱子,在鎖陽文藝界紅極一時。現在,因爲年紀大了,舞臺上的新生代頻頻出現,他就失去了昔日的光輝。再加上歌舞團經濟效益不好,開工資都成了問題,因此,不得不靠自己的特長,辦歌舞培訓培訓班維持生計。在這個艱難時刻,恰恰他的戀人又與他分手了。棗花兒的心裡之所以有了他,一是出於感激之情,還有仰慕他的才華,或者就是可惜他的處境;但是,她拒絕張二楞的真正原因是自己有了新的夢想,她想向那個江河學唱歌。後來,江河又來到酒吧裡借酒澆愁,棗花兒提出了拜師學唱的請求,江河答應得並不爽快,但是也沒有拒絕她。因爲他知道她的音質很好,經過開發引導,也許將來會成爲歌星的。
棗花兒要正式學習唱歌了。這一天,她拿着一本筆記本給江河看,本子裡抄滿了鄧麗君的歌詞。棗花兒把這些歌詞攤在了江河的跟前,她要他教她唱鄧麗君。
她先挑了一首《夜來香》,拉直衣襟,在江河對面站好了姿勢。可她等了好久,江河張了張嘴巴,卻沒唱出來。很快,江河把那頁《夜來香》翻過去了。
“這首我不會。”江河說。棗花兒又挑了一首,這回是《甜蜜蜜》,《甜蜜蜜》他總會吧?
“對不起,這首我也不會。”江河說。一直翻到了《何日君再來》,江河才把手拍了一下,他說:“就來這一首吧,這首我倒會。”江河清了清嗓子,他唱了,可棗花兒馬上聽出來,江河其實唱得挺馬虎,而且他還顯得無精打采的。江河只是翻來覆去說:“來,好花不常開……”江河說:“好花不常開……來,來。”棗花兒有點失望了,但棗花兒學得還是十分認真,到了這個下午結束,棗花兒已經真的可以唱完整首“好花不常開了”。
江河如夢初醒,他有些陌生地看着棗花兒,嘆了口氣,說:“我不喜歡流行歌,會唱的也沒幾首,現在我更加相信,你是找錯人了。”棗花兒卻恍若未聞,她繼續唱着那句:“好花不常開……好花不常開……”“好了,棗花兒。”江河說,“你已經會唱了。”棗花兒還唱着“好花不常開”,而且唱過了“好花不常開”之後,她接下去又唱了“好景不常在……”江河什麼也不想說了。他看着棗花兒興高采烈的臉,突然感到了疲倦,於是他又找出酒瓶,獨自喝了起來。
在他的耳邊,若隱若現的是棗花兒有些生硬的歌聲,這時,棗花兒已唱到“何日君再來”了。
隔了一個星期,棗花兒的“君”沒有
來,張董事長卻又來酒巴了,他來的時候是上午,酒吧還沒開門。張董事長這次來,自然不是爲了點歌,甚至也不是爲了喝酒,他是來向棗花兒道歉的。
張董事長已經瞭解到棗花兒不愛說話,這使他對那天晚上的做法非常不滿。張董事長覺得,像他這樣的人,竟去欺負一個性格內向、老實巴交的姑娘,這太說不過去了。因此,張董事長決定自去負荊請罪,張董事長雖然是粗人,但張董事長更是個爽快的人,這是張董事長自己的看法。
張董事長的請罪是準備帶棗花兒到飯店好好吃一頓,他爲此還預訂好了包廂。可在張董事長見到棗花兒,並且順利地把她帶到街上之後,這個計劃有了改變,棗花兒怎麼也不肯去吃飯。她拚命搖着頭,不管張董事長說什麼,她都不願再走一步了。
張董事長頭一次碰上了如此無奈的事,何況他又不能發火,而且連用語言彼此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兩人像吵了架似的站在街頭,張董事長一急,就索性抓住了棗花兒的手,拉起來就跑。張董事長說:“那好,我們不吃飯了,可我也不能就這麼算了啊。”張董事長這一跑,跑到了一家大百貨商店,他指着商店門口,說:“行了,到這兒總可以吧?你們女人不是喜歡逛商店嗎?我今天就帶你逛逛商店得了。”棗花兒沒有反對,棗花兒也是喜歡逛商店的,當然她只是逛逛而已,她完全沒有要張董事長替自己買點什麼的打算。但事情到了後來,已經由不得棗花兒說了,在一個小家電櫃檯,棗花兒剛對着一隻袖珍MP4多看了幾眼,張董事長在邊上就掏出錢來了,張董事長說:”就這個,我買了。”張董事長把MP4塞給棗花兒,在做這個動作之前,張董事長先說:”你不能拒絕,我已經買了,今天你不想收也得收下,否則,就是你棗花兒瞧不起我這個董事長了。”張董事長說:“你願意瞧不起我嗎?棗花兒。”棗花兒只得收了下來,張董事長的態度是認真的,而且他已經生氣了。不知爲什麼,棗花兒覺得她有點感激張董事長,又有點怕張董事長了,張董事長總是用自以爲是的方式讓別人接受他,容不得任何推託。
棗花兒第一次用她的聲音跟張董事長說了話,棗花兒也是認真的,棗花兒說:“謝……謝!”“我知道你會喜歡,”張董事長說,“因爲你看到MP4的時候,眼睛都亮了,棗花兒。”張董事長說着得意起來了,張董事長又說:“我知道每個女人喜歡什麼,在這方面,我的眼光從來不會出錯的。”也許因爲有了這隻MP4,張董事長的話突然多了。他們走出百貨商店,張董事長還在門口轉來轉去,他的眼睛注視着地面,好像要尋找什麼丟失掉的東西。他對棗花兒說:“你知道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是什麼嗎?”棗花兒搖了
搖頭。張董事長卻又不響了,過了半天,張董事長說:“小時候,我們那兒有一對將要結婚的青年男女走到了商店門口,兩個人商量買婚禮用品。那個甜蜜的樣子,讓我想入非非,就想,什麼時候我也能帶領自己的漂亮姑娘到百貨商店來買東西呢?”棗花兒不明白他的意思,張董事長嘿嘿一笑,接下去說:“好,棗花兒,我實話說給你聽。年青時因爲家裡窮,人家的姑娘都不願意嫁給我。後來我發財了,想嫁我的女人卻都已經不是姑娘了。”張董事長一邊走一邊說,差點流出了眼淚,棗花兒聽出張董事長的聲音裡的苦澀,她感到難過極了。
這一想,棗花兒就準備鄭重其事地向張董事長點一下頭,可張董事長卻忽然停住了話頭,他替棗花兒打開了MP4,說:“來吧,棗花兒,我不該說這些,我都有點囉嗦了對不對?你還是聽一支開心點的歌吧。”張董事長說:“你還是個姑娘,你應該天天笑,天天聽最快樂的故事,你處在花兒一樣的年齡,你有這個權利的,棗花兒。”
這一天,江河接到歌舞團的通知,要他去開會。
江河去了團裡,會已經散了,原來這個會議開了還不到十分鐘。同事們都在亂哄哄地忙自己的活,有的整理抽屜,有的找領導談話,房間里人來人往,紙屑滿地,那情形真有點像大撤退時的滿目荒涼。江河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也正要去找領導,卻被樂隊老李一把拖了回來,老李說:“江河,別找了,人家優化組合,有一半的人要分流,再怎麼着,也輪不到你的。”江河到這時才明白歌舞團又要改革了,這回看起來比以往要徹底得多,因爲優化不到的,很可能要作下崗處理。老李說完,拍了拍江河的肩,意思好像叫他好自爲之,接着老李就拉着老陳、小陳還有阿寶他們走了,老李早就拉一一支黑樂隊在夜總會演奏掙錢,現在搞得越來越火,他是用不着替這些麻煩擔心的。
江河呆呆地在自己的桌子邊坐下來,他沒去整理抽屜,按照平常的習慣,他只是想靜一靜。但是他卻聽見了人們的議論聲:一個同事說:“這下江河完了,江郎才盡,誰能聘他啊?”另一個同事說:“也不是江郎才盡的問題,他這人一點用都沒有了,又犟得很,老以爲自己過去有多少紅,是個大明星,我看哪……”他指了指腦袋,又說:“我看是這裡不行了,沒治嘍!”兩個同事都連連搖頭,似乎再也無話可說了。江河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來,狠狠瞪了他們一眼,他的手指已經指住了兩人的鼻子,嘴巴也動起來了,但很快,他又把手指縮了回來,嘴巴也閉上了,他像突然失去了記憶似的茫然站立着,不知道下一步該怎樣行動。兩個同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尷尬極了,直到他又突然垂頭喪氣地退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