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再也不管那個還在忙忙碌碌的小詹了,他一步步走近酒吧,再走近棗花兒的寢室。一路上,江河想象着有千言萬語要跟棗花兒說,而且他也確實這樣大聲說了出來。
江河說:“棗花兒,是我不好,我是個傻瓜,蠢蛋!我辜負了你的一片心意,我不該讓你傷心。”江河說:“我爲什麼讓你傷心呢?因爲我是個沒用的人,我連自己都搞不好,怎麼能再去連累別人?可現在我明白錯了,我不光是個窩囊廢,我還是個倒黴蛋,我讓你替我難過,我簡直不像個男人了!”江河說:“因此,我決定向你道歉,請求你原諒。同時,我還要告訴你,是鄭重其事地告訴你,我……我喜歡你……”江河埋着頭,張着嘴,還想再說下去,可是他的臉上忽然受到了一記狠狠的打擊,那是一個耳光,極其響亮,江河給打暈了,懵裡懵懂中,他以爲打他的是棗花兒,江河喜不自勝,他趕緊補充了一句:“好,打得好!”但江河的話音未落,另一記耳光又過來了,這下正好擊中了他的耳朵,江河的腦子嗡的一陣亂響,整個人跳了起來,然後摔在地上。到了這時,江河纔看清打他的不是棗花兒,而是張二楞。張二楞怒目圓睜,臉氣得發青,他“呸”地朝江河吐了口唾沫,咬着牙又把他拖起來,照準他的下巴,再猛擊了一拳。
江河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他光看着張二楞指着他的鼻子罵,可張二楞究竟罵了些什麼他昏昏地聽不清楚。也許是張二楞以爲他帶走了棗花兒,張二楞都快瘋掉了,他一邊罵一邊踢着江河,直到把他踢昏過去。
張二楞不知道江河如此不經打,打了一會之後,張二楞覺得讓江河記住肉體上的疼痛是不夠的,這太容易了。在整個過程中,張二楞的心比江河挨的拳腳要痛得多。所以後來張二楞這樣告訴江河,張二楞說:“你挨的痛是一時,可我的痛是一世,你把我的三層樓毀了,把我的兩個院子也毀了,我張二楞一輩子沒個家了,有個家也沒個像樣的女人了……”張二楞說:“你聽見沒有?你這個扎女人辮子的‘二尾子’!你把我張二楞毀了!”張二楞說着又拎起了江河的耳朵,讓他清醒過來。可清醒過來的江河卻歪着腦袋衝着他笑,像是一點也沒聽見他的話。張二楞大汗淋漓,他費了這麼多力氣,最終對方連他的意思都不明白。張二楞就再也說不下去了,他委屈萬分地鬆開江河,跨過他鮮血模糊的臉,落荒而逃了。
張二楞在這個晚上確實是認爲他被打了,不管是不是毫無還手之力的江河,這種滋味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因此永遠忘不了。後來,張二楞這樣對自己說:“我會找到那個人的,我發誓!”
第二天早晨,棗花兒醒來的時候,張董事長已經在忙乎着搬家。他把棗花兒帶到了另一套房門前,打開這間同樣是沒人居住的房子
,對棗花兒說:“來吧,今天我們住這一間了。”棗花兒目瞪口呆,完全被張董事長的舉動搞糊塗了,張董事長卻像個孩子似的笑起來,他牽着棗花兒的手,大模大樣地走進了房間。張董事長說:“棗花兒,往後我們就一天換一套房間,我要給你天天住新房。在這一個月裡,這一整棟的房子全是我們的,你說好不好?”棗花兒說:“好!”棗花兒居然說好了,棗花兒的神態是認真的,而且她還有點感動,因此棗花兒就又說了個單詞:“好。”張董事長大喜過望,他緊緊摟抱住棗花兒,像抱着一個新娘一樣把她抱進了房間裡面。然後,張董事長還不讓棗花兒下地,他用腳一扇一扇踢開了房門,把大大小小的房間一間間指給她看。
張董事長說:“瞧,這是咱們的臥室。”張董事長說:“瞧,這是咱們的起居室。”張董事長說:“瞧,這是咱們的衛生間。”張董事長轉了個身,卻把頭撞在了牆上,他說:“來來,這兒還有一間,這一間是……對了,是臥室裡的衛生間。”張董事長這樣抱着棗花兒轉了一圈,轉得棗花兒頭都暈了,分不清張董事長到底叫她看了多少房間。那些門層層疊疊的,好像幻境裡面的世界。
張董事長退回到客廳裡,讓棗花兒下來。他似乎意猶未盡,又挨着個兒指了指所有的門,說:“我馬上把它們打掃一遍,雖然只住一個晚上,可我們要把這裡的房間都好好使用一下,就像我們每天都在新婚燕爾一樣。”張董事長說着真的去幹起來了,他投入了無比的熱情,彷彿他們不是要住一天,而是住一輩子。棗花兒站在門邊,心裡突然涌起了酸酸楚楚的滿足,她於是自顧自笑了一下,也抓起一把掃帚走過去。
棗花兒說:“我……我來。”張董事長沒有阻止棗花兒,他只是怔了一怔,隨即跑出門去了,等他再回來,他已經吭哧吭哧地搬來了昨晚上他們睡過的席夢思。
張董事長說:“等我們把這棟房子都住遍了,棗花兒,我會再造一棟房子,我張董事長要一棟一棟地造,這樣我們一輩子都有住不完的新房了。”張董事長最後說:“棗花兒,我們是不是太快活了?你瞧,住着這麼一棟大樓,還天天換新房間,這種生活就像是國王和王后啊!”
張二楞終於知道棗花兒是跟張董事長走了。這樣的結局對張二楞來說見得多了,張二楞只能造一棟三層樓,可張董事長卻能造好幾棟十幾層的高樓,雖然這些樓都不是張董事長的,但終究是張董事長造了它們,所以張董事長比起他張二楞,更有理由把棗花兒金屋藏嬌起來了。
這一天,張二楞主動到工地來找張董事長,當然他不是找張董事長拚命的。張二楞的態度很巴結,他跟張董事長說,他想到張董事長的手下來幹,因爲張董事長太了不起了,他也要做一個像張董事
長這樣的人。
張二楞說:“張董事長,你看着,我不會幹得比你差,只要我有機會。”張二楞說:“現在我就等着你給我機會,張董事長,你是給還是不給?”張二楞的話和張二楞的態度都讓張董事長迷惑,在整個過程中,張二楞始終是笑嘻嘻的,可張二楞的語氣卻像要跟張董事長決鬥那樣斬釘截鐵;換句話說,張二楞的樣子像張董事長的孫子,張二楞說的話卻像張董事長的爺爺。灰頭土臉的張二楞其實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心高氣傲的張二楞就用這樣的方式顯示了他的與衆不同。
慢慢的,張董事長有點被張二楞這樣與衆不同的小夥子吸引住了,他爽快地答應了張二楞的要求,把他留了下來,並且讓他馬上去工地帶一支工程隊。張董事長說:“張二楞,給不給機會在我,成不成事在你,你看着辦吧。”張董事長說着,拍了下桌子,張二楞也就跟着張董事長拍了下桌子,張二楞說:“一句話,張董事長。”張二楞於是就在張董事長的手下幹開了,他乾得很賣力,不得不讓張董事長刮目相看。僅僅過了幾天,張董事長已經讓他去管理一棟大樓的工程了。
又過了幾天,張二楞有事來找張董事長,他找到了張董事長住的地方,令他吃驚的是,張董事長住的是一棟剛剛完工、還沒來得及交給建房單位的公寓樓。因爲到處都是空房,張二楞不知道張董事長住的是哪一套,他只好一層一層爬上去,又一間一間小心翼翼地去敲門。
張二楞說:“張董事長,你住這兒嗎?”張二楞說:“張董事長,你住這兒嗎?”張二楞說:“張董事長,你住這兒嗎?”在張二楞敲到四樓的某一間時,門開了。開門的是棗花兒。這時候,張二楞已經氣喘吁吁了。
張二楞說:“張董事長,他……他住這兒嗎?”棗花兒點了點頭,但她沒把張二楞讓進去,而是打了個手勢,意思是問張二楞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可張二楞沒回答她,他用一種陌生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棗花兒,隨即低下頭去,張二楞還是用剛纔的語氣說:“我找張董事長,他住這兒嗎?”棗花兒怔了一怔,轉身默默退進去了,張二楞跟在她身後,這時候張二楞又看了她一眼,張二楞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像刀一樣鋒利了,他沿着棗花兒身體的輪廓轉了一圈,好像在摳一張剪紙。最終張二楞發覺這張剪紙比以往的要誇張豐滿,這使張二楞立刻憤怒起來,張二楞想,這種刻畫棗花兒形象的權利本來是他張二楞的,現在卻歸張董事長了。
張二楞的腦子亂亂的,好像有無數的刀在飛,張二楞一剎那間有了嗜血的慾望,他就這樣攥着他想象的刀,來到張董事長跟前。還好張董事長一無所知,他興致勃勃地領着張二楞參觀了他的新房,然後告訴張二楞,等他下一回來時,他應該去敲邊上的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