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薛利厚臉上浮出一種奇怪的表情:爸,你不要可以;可我不能不給你。你是我的岳父。你的腿有了病,不能正常勞動了。按照法律我有義務贍養你對不對?你要是拒絕贍養,我和紅葉豈不是不孝,讓人家笑話!
薛利厚說完,又從西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存摺,放在了茶几上。
薛利厚說起話來有一種重要的技巧,就是善於把各種不相關的概念和主體人物相混淆。再加上一點兒適當的感情和實際行動,不信你不上他的圈套。
是啊!張洪陽不知怎麼竟點了一下頭。是下意識的動作還是女婿的話起了作用?不過,有一點是真的,他這個一貫服從上級指示的人,這幾年可有誰向他下達過什麼指示?他的精神支柱在哪兒?從心情上講,他想把薛利厚的存摺扯碎。可是,他這樣做的理論根據和精神推動力在哪兒呢?
一種無所依託的虛無感讓他空蕩蕩的心裡難受;轉而又成爲一種痛苦。他大概也許不會花這筆錢。可是,想到這是女兒紅葉給的錢,想到“贍養”,他覺得不接受這筆錢似乎沒有道理。
女兒走了,女婿走了。屋裡空落落的。他連喊了幾聲秋紅。妻子才疲憊地從內室裡走出來。
秋紅,把這……這錢,收起來吧!
他瞅清楚了。存摺上寫了200000.00的數字。
秋紅悲哀地看了看張洪陽,眼裡流出了一串眼淚:洪陽啊,薛利厚20萬元就把你收買了!
秋紅啊,不要怪你的張洪陽了。他總要找一條路走下去呀!
去公司鬧,被公司的灰狗子轟了出來;去政府上訪,警察給他們趕了出來;聽薛利厚的話,你又說我讓人家收買了。那,我怎麼做纔對呢!這些事情,不都是上級號召讓幹得嗎?
喂……喂喂,怎麼又掉線了?
什麼掉線,你把手機拿反了吧。
大壞蛋,你“失蹤”之前;爲啥不告訴我一聲?
我給你寫了一封信。
信多慢啊,人家兩天才接到;你知道我這兩天多着急!再說,我已經辭職了。這信要是落到黃仙兒手裡,豈不糟了?
我忘了這碼子事兒了。可是,我必須寫信才行,電話容易被竊聽。
那,你這電話?
這是新換的手機,這個號只有你……還有那兩個博士知道。
“風后”與“力牧”?
對……喂,你怎麼樣?能把你的住址告訴我嗎?
你……你要是能來陪我過夜,我就告訴你。
這……
嘿,對不起,我只得保密了。告訴你,我也要“失蹤”幾天。
你要……你要去哪兒?能不能告訴我一個大致的方向?
去省城。
去幹啥?
掙錢餬口啊。
曉麗,你真讓我擔心。
放心。別忘記我是政法大學的高材生。嗯,大概你不知道吧,我還曾經是鎖陽的“神童”呢!
我知道你找工作不成問題。我是說……
擔心我的衣食住行?嘿嘿,沒問題。
女孩子,得注意保護自己。
謝謝啦……嗯,
聽說重化機械廠的職工昨天鬧事兒了!還打了個橫幅……
是啊,帶頭人是全國勞模張洪陽。他們喊出了我心中的聲音,得謝謝他。
你別謝他,他支持不了多長時間。
你怎麼這麼說?
他是個時時刻刻需要精神支柱支撐的人;沒有什麼主見,別人稍稍做一下思想工作他就會倒戈。
曉麗,你這話……
不愛聽是不是?那,換個話題。
喂,你辭職的時候,那個老傢伙怎麼說?
就一句話:我批准了。
還說了什麼?
嗯……他還說了一句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啥話?
見面時再告訴你。
我這是保密電話。
那也等見面再說。拜拜。
這孩子!
他搖了搖頭。
正午的陽光透過十八層高的省城律師大廈的玻璃窗射進楓葉的辦公室裡,楓葉喜歡一切自然的東西,陽光、微風、樹、新鮮的空氣,她的辦公室裡還放着綠色植物,它們在陽光下顯得分外油綠。這也是楓葉爲什麼沒有那麼一張寫字樓小姐特有的蒼白的臉的重要原因,如果不是上班,她最喜歡的便是戶外活動。
上班時間,她也不拒絕陽光。她從來不認爲收拾保養得如藝妓一般的臉有什麼美。
在這麼高級的寫字樓裡開公司,先不要說掙錢,就說租金、管理、水電等等費用都不會是一個小數字。沒有人相信楓葉是憑藉自己實力坐進律師大廈的。
但實際上,楓葉辭職之後,真的沒想再去國企單位靠體制養活自己,或許是因爲她在學習外文的過程中,也接受了不少西方的理念,認爲凡事依賴體制社會體制就像依賴家庭是極其沒出息的表現。所以在她找工作時,她的履歷表上填的是出身於工人家庭,這樣也容易看清楚別人對自己的真正嘴臉。
無論是在國營單位還是在私營公司,她都是從最底層的職員做起,她並不認爲這是問題,或者內心有什麼不平衡,因爲積累到的,一定是純粹屬於自己的甘苦和經驗。
國營單位當然好,但是人際關係相當複雜,談作爲誰都沒興趣,只有是非才是每個人津津樂道的。楓葉知道,如果她亮出自己的底牌,她立刻就能得到不少實惠,但那有什麼意思呢?她也將捲進這無休無止的是非之中。
可是,搞私營公司,舉步維艱,生存意識壓倒了一切。假如不具備一定的實力,就不可能在穩定中求發展。在這裡倒是沒有人事糾紛,你也不必在人際關係上煞費苦心,一切都變得簡單了,那就是做好你份內的事,也拿你應得的錢。可是這種公司就像風浪中的小船,好的時候還行,隨便一個問題就能讓整個公司忙成一團,也未必有什麼結果。楓葉在三個月沒拿到工資的情況下離開了一個律師事務所。因爲這樣的單位沒有任何前景可言。
後來她去了一家進出口公司,只是做一般的文員,偶爾當當翻譯。在一樁業務的反覆談判中,她發現自己所在的公司向澳洲的客商隱瞞了實情,出於良知,她挽救了矇在鼓裡的客商以及他將付出的鉅額投資。這個客商當然很感謝楓葉,但她因此
被勸其退職。這之後,她又當起了導遊。
外國人總是比中國人有記性。不久,這個客商重新來到省城,他千方百計地找到楓葉,向她諮詢投資法律方面的問題。這也是後來楓葉萌發了開個人律師事務所的動因之一。
楓葉開始利用一切休息時間,按照客商的要求尋找合適的法律條文。那段時間她從來沒有在晚上二點以前睡過覺,也沒有想過她這樣做不要說報酬,連夜班費也一分沒有。但是楓葉並不傻,有一個直覺始終在支撐着她,那就是:機會來了。
她的判斷沒錯,在她做足功課之後的精心指導下,客商在她幫助解決了一件法律難題後,成功地投資了一座野生動物公園,並將其包裝後賣給了國外的一家上市公司。她不僅得到了客商的信任,同時還成爲他的合夥人,這時她才知道這位貌不驚人的客商在澳洲富人榜上有名。
又做成幾個項目之後,楓葉有了錢,第一個想法就是成立法律諮詢公司。她認爲只有高級寫字樓纔可能給外商信心,畢竟他們一投都是幾千萬或上億的大項目,因陋就簡人家就會懷疑你的能力,懷疑你所下的結論的權威性。在與老外的交道中,楓葉發現他們並不需要奢華,但他們相信正規。譬如如何面對媒體,他們決不會看兩本書了事,而是花很多錢到最正規的公司進行培訓,其中包括形象設計,也包括對於突襲式、尖銳式、陷阱式以及揭短式問題的應對。經過培訓的人就是不一樣,從鏡頭上看,可以當國家級的新聞發言人。
終於,楓葉在只有成功人士纔在那裡開公司的象徵性建築律師大廈,成立了法律諮詢有限公司,自任總經理。
這就是楓葉的傳奇,不見得驚心動魄,名聲顯赫,但經歷永遠是寶貴的。
她所碰到的困難,她所獲得的成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懂得了應該和怎樣務實。
早報一直放在辦公檯上,楓葉都是等中午吃盒飯的時候才翻一翻。公司裡除了跑腿的事之外,項目經理,法律文書,文秘等,楓葉找的都是女孩兒,因爲諮詢公司是一個需要耐心的活兒,女孩子比較適合。可是她們也有她們的麻煩,嘰嘰喳喳,愛說愛笑。中午她一動報紙,她們就把娛樂版和時尚版拿去了,她們知道楓葉不看這些東西,而她們只看這些東西。所以我們做不了大事,只能受僱於人,她們自嘲。
吃飯並不能堵上她們的嘴,她們總是這樣,從流行色講到名牌降價,從美容美髮講到二奶的享受和心酸,她們肯定要議論影視劇,演員明星什麼的。這一切楓葉總是似聽非聽,也從不發表任何意見,偶爾笑一笑,也是爲了大夥有一個寬鬆的工作環境。
但是今天,有一個名字讓楓葉感到非常刺耳,那就是姐姐紅葉的名字。報紙上說,鎖陽一個叫紅葉的按摩小姐一躍成爲大款夫人,現在穿金戴銀,身價倍增。這充分說明報女孩子學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至理名言。
果然,報紙上登出了姐姐紅葉與那個大款薛利厚在購買重化機械廠簽字儀式上的大幅照片,和政府領導的照片放在一塊,這讓楓葉暗暗吃了一驚。這個薛利厚是何許人也?!竟與新總裁、薛振華的角鬥卷在了一起,而且這麼快就把重化機械廠拿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