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晟收劍後退,顓孫疏梅親口認輸,便不能再反覆暴起偷襲,這是大梁修行界的傳統,如若違反,那帶來的聲望後果,恐怕也不是這位郡主願意承受的,同時楊晟不擔心她會反悔還是做出什麼臨機反應,因爲如果她有任何異動,青荷書箱揹着的那把斧頭,便會給予顓孫疏梅致命一擊,她有底牌,他何嘗沒有。
楊晟轉身,面朝那些周圍的修行者,旋即衝着其中之一開口,“久聞邱葉明邱公子一直想和我一戰,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趁現在?”
直至衆人從方纔顓孫疏梅那一幕後才反應過來,這楊晟,竟然才擊敗了顓孫疏梅,又立即向邱葉明開口邀戰?
一天之內,連戰大梁四境最頂尖的兩強!?
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他們瘋了?
顓孫疏梅雖說認輸,卻眼中帶着濃烈的不甘和憎怨,她心底已經咬牙切齒,誓要以未來戰敗楊晟爲目標,一血今日之恥。然而當眼下隨着楊晟這番話,顓孫疏梅突然一頓,看着他的眼神變成了驚疑不定。
順着楊晟目光,衆人果然在對面三座房舍之外的屋檐處,發現了一個抱劍男子。
而他身邊的修行者立即下意識後撤,讓邱葉明身畔立即淨空,先前他們就在此處圍觀楊晟和郡主交戰,竟然絲毫沒發現身邊就是邱葉明。
就憑這份隱匿氣息的能耐,如果他想殺人,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在場不少人心頭懾服,果然不愧是之前衆人公認的四境三甲之首。
他刻意隱蔽氣息,混在人羣之中,讓近在咫尺的修行者都無從察覺,楊晟卻一眼能從交戰的及遠處捕捉到對方的存在,是否意味着……顓孫疏梅郡主輸的一點不冤?
……
皇子的宗哲殿,二皇子白椿正和幾個客卿對坐飲茶,急報傳來。
白椿閱後,面對身旁數位客卿,嘴角劃過淡淡笑意道,“顓孫家那兇猛丫頭,遭到挑釁了……那名蜀山宗的弟子離了正陽的聚賢殿,前往琉璃宮挑戰去了。”
二皇子一言畢,周遭衆客卿都露出啞然失笑的錯愕。
有平時風格就放浪形骸的客卿捻着鬍子,眼角挑起,“怕不是個哈兒噢,那個蠻霸郡主也敢招惹,那楊晟精精瘦瘦的,恐怕要拿給那女人給生撕了!”
旁邊人一應附和,一時笑意不斷。
白椿顯然心情大好,負手而立,透過宮殿看向琉璃宮的那個方向,靠近皇宮內城,都有禁制,如同風過密林,所以那邊的打鬥氣息,傳到這裡被削弱很多,尚未能對此間產生任何影響,他只是恨不能在場,見證那個場面,眼下淡淡道,“也好,就此除去一害,那丫頭倒也讓我了了一樁心事。”
有客卿道,“那楊晟據說是趁了王封受傷和其比鬥,這才得了個平手局面的便宜,眼下大梁俊傑兒郎不服,紛紛找他麻煩,他龜縮在公主庇護下不出戰也就罷了,他要真抹了這臉皮頭埋進去,也當他是能屈能伸之輩。如今居然無謀至此,想以此立威避戰?只是別人立威是撿軟柿子來捏,他這眼力勁,竟然是拿火坑當稻草墊!”
一干人鬨笑之中,又有急報傳來。
白椿心情大好,坐下端起茶杯,隨手一拂,道,“報。”
“顓孫疏梅戰敗,楊晟繼續向天極門弟子邱葉明邀戰!”
“這……怎麼回事!”
“顓孫郡主如何敗了?”幾位來自太浩盟各宗的客卿神色各異,但無不是對此結果大感驚詫。
白椿端着茶的手微微停了一下,片刻後他飲盡杯中茶,揮手拂退探子。
白椿擱下茶杯,道,“顓孫疏梅即便敗了,作爲我大梁四境第二強的修行者,楊晟勝她亦不會太輕鬆,必然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邱葉明再出手清理掃尾,此事大抵就可以定了。”
末了他又搖了搖頭,笑起來,“終究還是低估了他啊。我大梁竟然要出動四境三甲強者才能打掉他,這終究對我大梁來說,還是輸啊……”
幾個客卿拱手,“我們這就去看看邱公子如何掃尾,那楊晟還有什麼本事。”
白椿點頭。身邊客卿迅速離去。離了宮殿內城後,這些客卿化作黑影,迅速向交戰點趕去。
……
“不好啦不好啦!公主,就在剛纔,楊晟離了聚賢殿,去挑戰顓孫疏梅了!”賈芸匆匆趕到公主府,正陽公主處理內務的書房,人未至,嗓音就先傳了過來。
一進門就愣了一下,原本預估的在伏案處理內務批閱奏摺的正陽公主,此時已經披上了大氅,戴上了黑紗,她正在系最後一根束帶,看了過來,一副“早知道了還用你咋咋呼呼”的眼神。
賈芸就當即捂住自己的嘴,是了,雖說公主在書房辦公,自己方纔檢查府中剛到的用度,但公主得到信息的速度,肯定比自己更快啊!她又看向書房外的那個身影,那位三教九流情報手段遍佈大梁的高皓風衝她咧開一個討好的笑臉。
賈芸白了他一眼,又對那男子討好的模樣厭憎不起來。
但賈芸看着正陽一副匆匆裝扮就要出門的態勢,又脫口而出,“公主,這麼急啊?有什麼吩咐你一道諭令就是了,不用親自去吧?”
正陽帶好了黑紗,行裝已經完畢,此時露在外的雙目流露一股惱然,“我不過去親自叫停,你認爲顓孫家那個老虎會做出些什麼事來?真要你下次見她,是給他入殮麼?”
賈芸想到那個畫面,又捂住了嘴巴,“要是那個郡主的話,那豈不是七零八落的,不要啊,我可不敢看,會嚇死我的!”
正陽沒聲好氣,“所以你還不快點!”
正陽裝束完畢,走出書房,身法一展,在數名護衛率先開路的保護下,她迅疾掠出公主府。
賈芸在身後遠遠喚着,“殿下你先去阻止楊晟被撕碎了……我緊跟着就來啊!要……要是太慘了,就請恕我晚點啊……”
……
趙樂毅與周圍人羣一樣,見到了自己天極門的師兄邱葉明,他雖然還未能從方纔的交戰結果中反應過來,但看到邱葉明,他就心頭大定了。他此前挑戰楊晟,想要楊晟試試他引以爲傲的背後“入微”劍,他身爲天極門大梁主事趙啓凡的侄子,自小修行資源不斷,又是年少俊傑,心高氣傲,但唯有邱葉明,讓他心服口服。
邱葉明抱劍沖天而起,落在楊晟面前,道,“楊兄才和郡主一戰,難道不覺託大嗎?你如真想和我交手,我可以給你此後調息的時間,到時候公平比試,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
楊晟之所以要練劍術,以術歷練入道,實際就是在搬山功以強猛威能壓制對手,和人打消耗的這一途徑上,走出另一條路來。
這條路便是以技巧劍術爲主,在技巧上戰勝敵人,而不必陷入力量消耗的地步。類似楚桃葉,她的劍術給楊晟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在她劍術之下,哪怕再強的敵人,恐怕連自己全盛之威都沒能發揮出來,會被她以最羚羊掛角的方式擊殺。那樣的楚桃葉,哪怕面對數倍於己,甚至修爲和自己相仿的對手,她也能憑藉御劍和劍術的技巧,突出重圍。
以劍術技巧戰勝對手,哪怕敵人再多,都能從容應對,消耗也比全憑力量爲尊更經濟。正因爲走的是這條路,所以方纔和顓孫疏梅交手,楊晟幾乎都是以巧破力,純粹在劍術招法上面壓制對方,是以擊敗顓孫疏梅,根本不會像是外界所揣測的那樣,楊晟也付出了大量的消耗和代價。
這也是他可以直接挑戰邱葉明的底氣。
邱葉明的繪像,聚賢殿的參事方昭在之前就給他提前看過了,原本是以防楊晟不知道的情況,和對方撞上,畢竟對方是天極門在大梁的首徒,天極門趙啓凡被楚桃葉擊敗,此事就必然不會善了。
當然楊晟發現邱葉明在場旁觀,倒並不是認出了對方,而是搬山功的神念感知,察覺到了那個刻意收斂了氣息,但卻透露着非常危險殺氣的人物。是先以此發現了對方的存在,才認定了是邱葉明。於是楊晟乾脆初一十五一併做,趁着和顓孫疏梅熱身完畢正是戰意昂揚之時,再挑戰邱葉明,看看這位天極門的大梁首徒,能帶給他什麼樣的驚喜?
楊晟對他歪了歪頭,活動了一下筋骨,光是這副街頭潑皮欲打架的態勢,就讓邱葉明神情陰翳,“調息完畢。現在你我交手,就是對你最大的公平。否則再過一段時間,我怕你會避戰不出了。”
四周圍人目光匪夷所思,心想這蜀山弟子莫不是太過囂張疏狂,你今日還敢說這種話挑惹,一日挑戰大梁四境最強的兩人,你這難道是要開闢新時代?
邱葉明拔劍。
無數人都在背脊發麻,頭皮抓緊之中聽到了那聲如龍鳴的出鞘之聲。
傳聞中的大梁四境最強之人,被激怒出劍了!
……
“快一點……再快一點!”
正陽在巷道街區狂奔之時,心頭浮現的就是這樣的念頭。
她想到了大客卿,書院沈承言副洞主說過的話,那楊晟是一把不好操控的斧子,用得好很利落,用不好,便可能傷人傷己。而她惱怒的是,他連自己的諭令都不聽了,真的出了聚賢殿去。
混賬!難道不知道出了聚賢殿,本宮也保不住你了嗎?
虧得自己對他如此看重……你就這樣回報我?
真讓人……又氣又失望啊。
眼前一片迷霧。
不是迷霧,而是戰場的煙塵。
窈窕的黑衫瞬間停住,正陽頎長的身子站立在那片廢墟之前。
廢墟前方,邱葉明單手握劍,站立原地。
另一側,自己賜給楊晟的劍已經如同鋸齒,坑坑窪窪。
勝負已分?
正陽心中震動。
邱葉明收劍,這時他側着的左手才擡起來,那上面滿是鮮血,原來他肩膀已經被刺穿。而與之相對應的,是楊晟臉頰上那道見到骨頭的血口,所以這一劍楊晟刺入了他的肩膀,而他和楊晟的頭顱差之毫釐?
邱葉明開口,“謝楊兄不殺之恩。”
丟下這句話,邱葉明負劍轉身,騰空而起,身影消失在濃墨的夜色裡。
煙塵四起的喧囂中。
正陽公主腦海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