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一身粗布衫的說書人驚堂木一拍,抿着小酒,就一搖三晃出了酒肆。
不知有多少尾巴跟在他身後, 卻紛紛跟丟了對象, 說書人就像是入水的魚兒, 在人羣裡消失了蹤跡。
篤篤篤, 狹長的巷街深處, 素日大門緊閉的小院門口傳來規律的敲門聲,來人剛把門打開,敲門人已經進門, 反手將門關的死死。
“您回來了?”來開門的是個年輕人,觀其身形, 像是年方弱冠的青年, 可是等看到他的相貌時, 又會驚覺不過是個飽讀詩書的少年人。
說書人點點頭,進屋尋水, 洗淨面容後,露出了與原來截然不同的相貌,若是葉芷在此,定是會驚呼出聲,酒鬼大叔。
“我看見她了。”酒鬼依舊是酒不離身, 好似沒有個清醒樣。
“她, 她還好嗎?”少年人露出擔憂的神色。
酒鬼聞言, 蹙緊的眉頭微微鬆了鬆, 嘴邊也浮出絲笑意, “瞧着氣色紅潤,看來過得還不錯。”
“那就好, 那就好。”少年鬆了口氣,喃喃自語。
“既然她已經現身了,那接下來的計劃就可以開展了。”酒鬼沉凝下,抿口烈酒,從嗓子到胸口都冒着嗆人的辛辣。
“可以動手了?”少年神色怔忪。
“是。”酒鬼回答擲地有聲。
他沉寂多年,不就是爲了今朝?只是百里,你可曾看到?
兩日後,朝堂之上。
照例大人物彙報朝政大事,照舊裝成宮女的葉芷昏昏欲睡,只聽一向和她不對盤的言官大人,站出來朗聲道:“陛下,叛軍一日不除,朝政一日難安。”
叛軍?葉芷精神一震,她眯眼的功夫錯過了什麼,什麼時候居然又冒出一堆叛軍來?
葉芷眼睛四下亂瞅,卻注意到朝堂之上所有人的視線,或是有意無意都落在她身上,葉芷不落痕跡地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她的身份就像不能捅破的窗戶紙,應該沒哪個這麼不長眼吧?這麼想着,只聽一個總是喜歡跟她唱反調的聲音,“據說這羣叛軍打的旗號是順應天命,帝命天授……近日來,鳳溯上下有關帝命天授傳言紛紛,陛下……”
嘶,不用懷疑,在場衆人皆是爲言官大膽不要命的舉動,到吸一口涼氣,這句話不是誰都敢問的,就像老虎的屁股不是誰都能摸得的。
霎時,朝堂之上靜默得好像一瞬間被人定格,陡然聽聞這件事的姬無言雙眼噴火地怒視那竭力減少自己存在感的人。前幾日,他夜探葉芷的事情到底是被父皇知道了,被父皇罰禁足兩日,今天剛出來,卻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消息。果然他就不該信她!
渾身上下像是被紮了無數根針的葉芷,心裡把言官罵了無數遍,哪壺不開提哪壺,難怪一把年紀還在這個清水衙門混着,姑奶奶要被你這老頭害慘了。
“……兒臣願領兵平叛!”姬無言躬身出列。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在姬無言和葉芷之間流轉不定,葉芷心裡暗暗叫苦,她什麼都沒幹,爲什麼還是會惹火上身?
“平叛?”姬無言聲音意味不明,擡眸,淡淡掃過下面垂手而立的大小官員,最終目光停留在了那出列的少年身上,“何來叛軍!”
簡單四個字震撼全場,就連一直不吭聲做鴕鳥的葉芷都驚得擡起頭來滿臉震驚,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父皇!”姬無言叫出聲來。
姬黍離應聲看來,兩父子之間無聲的交流,讓一旁的葉芷心裡七上八下,姬無言就像是懸在她頸上的一把刀,隨時都有可能威脅到她的生命,而姬黍離卻是控制這把刀的關鍵,只要姬黍離穩住了姬無言,她就無礙。
“百里葉芷。”姬黍離喚道。
葉芷不知道兩父子之間的事,怎麼又扯到她了,慢了半拍,才道:“啊!我在。”
對姬無言刀子樣的目光,衆人果然如此的視線,葉芷只好裝作視而不見。
“帝命天授的血脈,也將是鳳溯的下任女帝。”
姬黍離這句話驚到在場衆人,葉芷眨眨眼,不知該作何反應,花萼教過她數百種應對別人耍陰謀的方法,唯獨沒有教過她怎麼應對陽謀。
“待她及笄時,繼位大典一併舉行。”
詭異的沉默,好像在姬黍離說出那句話,衆人連呼吸都停住了,葉芷深吸一口涼氣,這人是嫌自己活得太安穩了吧?
姬無言一言不發,葉芷無意對上他的視線,卻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看來他認定了,自己前幾日的說詞不過是拿來唬弄他的,這下子可麻煩,那傢伙一旦發起狠,身別無人又身在敵軍大本營,她的小命還有幾日可留?
葉芷憂心忡忡,就連退朝了都沒聽見,呆呆站在原地,直到殿內人走完了,姬黍離望着她,頻頻皺眉,才反應過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葉芷思前想後,估摸自己該是被姬黍離拿着當刀使了,目的爲了試試看哪些臣子對他有異心?
“離你及笄,只剩半個月不到的時間了。沒時間了。”姬黍離道。
葉芷點頭,這個她比誰都清楚,“什麼叫沒時間了?”
“我以爲你會清楚。”姬黍離眉頭習慣皺起,深深地擰成川字。
“……”葉芷沉默不答。她該清楚什麼?
“那我就明說了。”姬黍離道:“你是時候繼位了!我答應過他的。”
“……你覺得我能繼位?”葉芷幾乎要嗤笑出聲,這人到底把天下當做什麼?一場兒戲還是一個約定?
葉芷的嘲諷姬黍離聽得清楚,面上露出幾分不愉來。自他登基十幾年來,已經沒有敢如此對他了。
“你覺得我一個半路出家,什麼都不懂的人能做女帝?你覺得我是文能安邦定國,還是武能征戰沙場?我只是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小女子。”葉芷搖頭,“姬黍離你太看得起我,也太看不起這天下的份量了。”
“滿朝文武,文官治世,武官保國,坐在最上面的那個人只要能順應天命,民心所向就夠了,作爲帝王來說或許你還不夠,但是坐在那個位子上的資格你有了。”姬黍離道。
葉芷怔怔盯着姬黍離半晌沒有言語,“我不懂你們到底在想什麼!”
若不是對這個位置有着野心,爲什麼十幾年前要發動宮變,甚至不惜兄弟反目,可是若是野心勃勃的梟雄又怎麼能輕易的把這個位置拱手相讓?葉芷不懂,到底是哪裡有了問題,纔會造成今天的局面?
“你只需要準備好登基就夠了,其餘的,我自會派人做好。”姬黍離起身離開,葉芷並沒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
也包括對那些臣子的馴服和有異心人的清除嗎?葉芷目光復雜望着姬黍離遠去的背影,她不懂帝王,不懂酒鬼大叔,更不懂管離,此時,她異常地懷念不知身在何處的葉白,若是他在,她會心安。
鑑於她的身份基本上是人人皆知,葉芷索性也就不再畢恭畢敬,跟宮女一樣,跟在姬黍離前後,可是麻煩也在葉芷一個人的時候找上門來。
葉芷看着手中的匕首,欲哭無淚。從頭到尾無辜的是她,可爲什麼總是受傷的也是她?
“來,來,來,把匕首放下,有話好好說。”
“有什麼好說的!”脖子間匕首逼近,冰冷而尖銳的匕首抵着她的脖頸,葉芷幾乎能聽見自己心口狂跳的聲音。
“咱們之間有些誤會!”葉芷解釋。
“誤會?!什麼誤會?分明就是謊言!”姬無言情緒激動之下,匕首在白嫩的脖頸上劃出淺淺的血痕,溫熱的血順着弧線滑落,染溼衣襟,也染紅了葉芷的眼睛。
老虎不發威當她是病貓了啊!他當真以爲她大度到能夠原諒殺過自己的人?呸,她是蠢,可還沒蠢到那種地步!
當姬無言被葉芷一拳打到眼前發黑時,整個人都是懵了,因爲影一總是不讓自己對葉芷下手,所以這次出來,姬無言罕見沒有帶上影一,可也正是如此,反而是便宜了葉芷。
在一拳得手後,葉芷趁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一腳將姬無言手中匕首提出老遠,接着,接着就是赤膊上陣,和反應過來的姬無言扭打在一起,紅的,青的,紫的,姬無言一張俏生生的小白臉,此刻像是被撒了五顏六色調料的宣紙,五彩紛呈,格外刺目。
同樣的,葉芷也沒能討得好,身上多多少少也掛了些彩,可心裡卻是分外舒坦,她不會殺人,也不能殺他,可是這不妨礙她揍他一頓出出氣啊!
片刻後,兩人皆是如死屍一般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