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打架, 凡人遭殃,且不說兩人鬥得如何,但那聲勢已是足夠引起上界的注意, 故, 仙帝特地派了雲華仙君下凡一探究竟。
雲華來時, 渾厚而沒有收斂的仙氣, 兩妖皆是注意到了, 紛紛停手。上古妖獸間的內訌是一回事,被仙界的人撿漏子又是一回事。
“你不是要吃神仙肉嗎?”平日掩飾的黑色已經被異樣的金色豎瞳所取代,蛇樣的眼眸側轉, 螣蛇淡淡掃過那匆忙趕來的身影。
“唔……”饕餮那圓得只能看到嘴巴的球體艱難地動了動,勉強露出兩條縫來。“是雲華啊?不行, 我打不過他。”
在饕餮的認知裡, 打得過等於能吃, 打不過就等於不能吃,雲華顯然是屬於不能吃的那一類。
雲華並未理會二人,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另一個人身上。“青瑤。”
在雲華向着昏迷不醒的人撲去時,一道白影如影隨形,是的,如影隨形,所以慢了一拍。在雲華將那沉睡的人摟入懷中時, 他卻落後了半步。
薄脣緊抿, 螣蛇的目光可以輕易越過雲華的肩膀看到舒展開來的細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她自己都沒發現, 那如柳葉一般細細的眉總是不經意間皺起, 忍他身上凶煞的妖氣定是忍得十分辛苦,只是卻咬着牙一聲不說罷了。
雙手握緊, 螣蛇漠然地垂下眼簾,仙妖勢不兩立。即便是身爲上古螣蛇的他在怎麼肆無忌憚,有些禁忌還是碰不得的。
仙?妖?螣蛇的視線久久在葉芷身上停留不去,若是仙不爲仙?這世上還有什麼可以阻礙他的?
某些想法一旦冒出來,就如野草在暗無天日的角落瘋長。
螣蛇長時間的沉默自然令在場的另一人,護妹心切的雲華察覺到了不對。
“螣蛇!”
“放下她!”
雲華雙手抱着青瑤並不怎麼適合打架,他只不過動了動,讓螣蛇僅能瞧見懷中人單薄的側影罷了。手中的重量又輕了許多,雲華心裡又給螣蛇記上了一筆。好不容易養出的二兩肉,竟然全讓這傢伙給折磨沒了。
雲華不知道螣蛇所想,螣蛇也不知道雲華所想,但此刻這兩個同樣高傲的男子思想竟然出奇達到了驚人的一致。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礙眼的人?
兩人相看兩相厭,雲華因沉睡的青瑤而不敢輕舉妄動。方纔一番打鬥,騰蛇又化成了半人半蛇的模樣,蛇尾不停地輕敲着地面,只是目光不經意落在那側影上,那蛇尾落下的速度便遲疑一分。
雙方都有顧忌,卻又都不肯讓步,於是便僵持下來。倒是發現自己成了局外人的饕餮嗡嗡地打破沉寂。
“螣蛇,我想吃那個女仙。”
在場的女仙只有一個,饕餮話出口的剎那,兩雙眼睛,四道寒光齊刷刷朝他射過來。一時間就連神經大條,世界只分爲能吃和不能吃的額饕餮都學會了噤聲。
他不明白了,那女仙看起來乾癟,又沒什麼滋味,他不過是爲了解饞纔想着吃她,怎麼螣蛇和那個跟刺頭一樣不好對付的神仙都那麼緊張她呢?
“我要帶她會仙界,讓開!”雲華沉聲說。
片刻,螣蛇抿着的脣瓣如菡萏初綻,悄悄浮出奇異的笑容。
“好呀!你帶她回去啊!”低沉悅耳的嗓音有說不出的好聽。
雲華眼中劃過猜疑,只是螣蛇不動手,他也不想此時就跟他撕破臉皮。各退一步,是最好的結局。
雲華這樣想,可不代表素來喜歡攪得天下大亂的螣蛇也這樣想。他錯也不錯眼神,目送雲華遠去。
他倒是要瞧瞧看,他有什麼手段?怎麼護得一身妖氣的她平安面對天上那羣總愛沒事找事的神仙。
螣蛇想到的,雲華自然也沒忽略。青瑤那一身的妖氣不入洗仙池,短時間內是消不去了。她要是這麼回去,與騰蛇之間的異常定是瞞不住的。騰蛇素喜殺虐,奸佞成性。別說神仙,便是妖怪凡是落到他手裡的,也沒聽說有一個活口的。青瑤身上沾染上他的妖氣,怎麼說得清?
只是去洗仙池還有一個麻煩,洗仙池是下界凡人登仙時,洗去凡骨、盪滌仙氣的池子。依他實力去那裡不是問題,難得卻是看守洗仙池的神仙,不是別人,正是和他最不對盤的天樞星君。
按理說這些差事都是剛昇仙的小仙乾的,天樞星君居然被派來幹這件事,足可見他在天上的人緣如何。不過天樞人緣這麼差,也是少不了雲華的功勞,之前說過了,雲華曾經“無意”重傷過天樞。本來呢,這件事過去了也就算了,只可惜天樞星君不是個大方的人,每次見了面都不忘挑事。雲華雖然長了副與世無爭的清秀文弱的相貌,只是打起來,下手卻是一等一的狠。
這間隙越來越大,兩人漸漸發展成了有我沒他,有他沒我的局面。仙界之人誰不知道雲華能打。打不過他的自然是抱着拍馬屁的心思,暗中疏遠了天樞。就算有少數能與平手的,也是抱了結交的心思,哪裡會爲了一隻小蝦米得罪雲華。這麼因緣際會之下,這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雲華!”司命急急趕來,在半道截住了雲華。
“快,將青瑤交給我!我帶她去躲一躲,你快回去,螣蛇他鬧上了仙界,滿仙界的嚷嚷着你拐了他的壓寨夫人。”
剎那的沉寂之後,便是如如火山爆發般的殺意凜然,素日再溫文爾雅的白面書生在被觸及逆鱗也會露出崢嶸。
“他還說了什麼?”
司命早就見識過雲華的這一面,倒沒怎麼驚訝,只是不斷苦笑,“我來得匆忙,沒仔細聽。只是……他沒提及青瑤的名字!”
聞言,雲華臉上的冷色稍減,沒有提及名字,沒有捅破最後一張紙,也就是還有迴轉餘地。
“他……他滿口喊得都是另一個名字葉芷!”司命頓了頓,纔不甚確定地說道。但願事情不要是她想得那樣,
雲華臉上如掛寒霜,他的妹妹哪裡不好,那個蛇妖竟然還敢掛念旁人?
“司命,你帶青瑤去洗仙池。”雲華擡眸望向那妖氣沖天的方向,“螣蛇那邊由我來應對。”
“好!”司命應了一聲,接過青瑤。
“小心天樞!”雲華叮囑。
“無妨,他素來最恨妖物,螣蛇一出現,他就過去了,就爲了能佔上風,好炫耀自己的功績呢!”司命不以爲然。
司命和雲華就此分開,雲華匆匆離去,疾風捲起衣袖獵獵,司命卻立在原地不動。
她想要確認自己的猜測,司命翻出命薄,取了青瑤的一滴血滴在了最後一頁若隱若現的名字上。
血跡滲透,墨跡由模糊到清晰,筆走龍蛇、鐵畫銀鉤的兩個字,不是別的,正是葉芷。
兩個字端端正正寫在一張宣紙的正中間,無數暗色的紋路從那個名字蔓延開去皆是彙集到了另一個並肩而立、緊密相連的名字旁邊。
“葉芷,葉白,雲華……”
如此多的牽扯定是改不了了,司命驀地伸手捂住嘴,殷紅的血緩緩從手指間隙滑落。一不小心滴落在那一頁的命薄上,本來靜止的墨色突然扭動起來,混着血色形成了一個新的名字。
“司命。”
這纔是窺天命的懲罰嗎?司命神色如常,淡淡拭去嘴角的血。
牽扯紅塵就牽扯紅塵,反正自她成仙起,就沒斷過與紅塵凡世的牽連因果。
司命帶青瑤去了洗仙池,果然,天樞不在,只是留下了幾個小仙看守。司命使了個小法術,便輕而易舉地使小仙都陷入睡夢之中。繼而將青瑤放入洗仙池內。
此時異變陡生,仙霧繚繞,平靜無波的洗仙池突然像是變成了煮沸的開水,冒着像被煮熟的螃蟹一樣的紅色,道道霞光瑞彩千條。
壞了,司命心中咯噔一下,這是有人要飛昇的節奏,只是不知道是何等福澤深厚的人,竟然能引動如此異象。
只是洗仙池一次只能進一人,青瑤既然已經進去了,那下面飛昇的那人鐵定是要失敗。
司命一時心中突突直跳,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那人強行飛昇,而青瑤則就此跌入凡塵,轉世爲人。
這是兩個素未謀面人的博弈,司命無法插手,她只能看着,祈求天意不要在橫生變故。
也許真的是所謂的天意起了作用,洗仙池的水慢慢有了平復的跡象,哀啼的鳳鳴聲卻在此刻穿透了雲層,久久盤旋在九霄雲顛。
沉入池底的葉芷心有所感,猛然睜開雙眼,隔着像薄紗一樣流動的清澈的池水,她怔怔對上了一雙緋紅如火的紅眸。
“離火!”
葉芷無聲地念出那雙眼睛主人的名字。
那雙眼睛卻如暗夜流星,黎明前的露珠轉瞬即逝,再也尋不見蹤跡。只叫人以爲是做了一場美夢,夢裡紅衣少年、灼灼其華、風華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