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口,幫工的人陸陸續續來吃飯,大頭今天起的很晚,叼着一個饅頭協調下葬的事情。
翠蓮媽沒兒子,他們這邊的規矩出殯要長子抱頭、扛幡,無奈之下,大頭算是村裡人,只好代爲效勞。
這邊的瑣事我不再管,白天該我輪休了,拖着沉重的腳步往家走,路過甩臀嬸家門口的時候,河溝邊上趴着一條黑狗。
六家只有兩條狗,大頭家一條德國牧羊犬是黃顏色的,甩臀嬸家裡有一條京巴。
這條大黑狗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像一個流浪漢,落魄的蹲在河溝偷窺着葬禮,一轉頭,黑黢黢的眼珠盯着我看。
狐狸的眼睛是有仙氣的。
貓的眼睛滿含鬼氣。
而狗的眼睛,最通人性。猴子、狒狒、猩猩,這些都算人類近親,可是我發現,任何動物的眼睛,都沒有狗的眼睛犀利。
大狗就像看透了世間的生離死別,也看透了我一樣,趴在草窩裡凝視着六家。
回到家裡,我把自己鎖在臥室裡,開始觀看另外四部手機視頻。
第一選擇就是秀秀嫂,她單身過日子,如果它準備下手的話,肯定也會選擇她。
視頻陷入黑暗,時間是前天晚上十點鐘,這個時間段,秀秀嫂在佟姐家打牌。
十一點,秀秀嫂回來,脫衣服睡覺,她睡得太快了,幾乎倒在被窩裡,就有了鼾聲。
一秒兩秒三秒,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這麼漫長的黑夜視頻,我如同看家居展示一樣無聊。
凌晨兩點的這一刻,秀秀嫂動了。
我盯着屏幕看,秀秀嫂出去上了個廁所,還能聽到水流的聲音,回來,上炕,睡覺。
等等!我倒退五秒鐘,這個瞬間一晃而過,又快退,反覆幾次,我發現一個問題。
秀秀嫂是閉着眼睛的,並非是睡眼惺忪的閉着眼睛,而是如同一個死屍瞳孔收縮緊閉。
我點擊暫停鍵,繼續往下看。
這時,秀秀嫂脫掉內衣,掀開被子。
我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被子里居然還有一個人,黑糊糊的看不清模樣。
我把視頻倒退四個多小時,重看。
秀秀嫂鋪好自己的被窩,打扮了一下,從抽屜裡拿了一把零錢,然後去佟姐家打牌。
可是這個被窩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
視頻快進回來,秀秀嫂接下來做的事情,幾乎讓我瞠目結舌。
被窩裡平趟着的人影一動不動,和死人無異,秀秀嫂分開腿坐在他的腿上。
秀秀嫂上下顛簸,面無表情。而被窩裡的人一動不動。
秀秀嫂在偷漢子?可是這天晚上,除了我大頭和張皇上外,六家哪有一個男人。
也就是在秀秀嫂的動作中,外面傳來歇斯里地的哭喊聲喑。我知道,這個時間翠蓮家出事了,佟姐砰砰砰的砸秀秀嫂家的大門。
“秀秀,快起來快起來,翠蓮媽不行了!”佟姐的聲音。
秀秀嫂猛然間從那具死屍上,把自己的身體拔下來,匆匆忙忙的穿衣服,連燈都沒有開。
“哎,來了來了,佟姐你等我一會兒。”秀秀嫂似乎是從夢遊中清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剛
才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而她被窩裡的屍體,直挺挺的毫無生命的跡象,連呼吸和胸口起伏都沒有。
這具屍體,隨着手機沒電,而消失在視頻之中。
我長吁了一口氣,倒在牀上苦思冥想,秀秀嫂偷的這個人是誰呢?
肯定不是我大頭和張皇上,因爲那晚翠蓮媽死的時候,我們三個人是一起衝出去的。
回過神來,我把手機放起來,因爲甩臀嬸在院外找我。
我根本就沒睡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出門,心中捋順着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首先,在傍晚秀秀嫂撿了一窩四隻小野貓,分給六家的女人們。
然後,劉青家三歲半的女兒來打小報告,說她家小貓會說話。
再然後,打牌到半夜回家睡覺,半夜兩點半,翠蓮媽一頭磕死在櫃子上。
而與此同時,秀秀嫂和一具不會動的人屍做了半個晚上,被佟姐叫醒。
接着另一邊的我們,一起去翠蓮家幫忙。
我覺得,翠蓮媽的死,和秀秀嫂被窩裡的死屍有着某種關聯。也就是說,太太平平的六家,在前晚少了一個活人,多了兩具屍體。
六家的風氣很好,一家有難家家相幫。
翠蓮家女人們再炒菜,而甩臀嬸帶我去她家擡大米飯。
一進甩臀嬸的屋,我就關上了門。
“嬸子,你先別忙活了,那邊開飯早了,跟你聊一會兒行嗎。”
甩臀嬸放下飯盆,熱乎乎的坐過來,幽幽的看了我一眼:“你小子想跟嬸子聊些啥,聊啥我都願意哦。”
我心說,這些女人真是憋壞了,見着男人就發了情。
我說:“秀秀嫂的男人啥時候回來一趟?”
“你問這個幹嘛?”甩臀嬸顯然有些不高興。
“隨便打聽問問。”
“你看上秀秀了?”
“怎麼可能,人家怎麼說也是軍嫂,這是犯法的。我就是覺得她連個孩子都沒有,怎麼不要一個,當兵的工作在忙,要個孩子也不麻煩,您說對吧?”
甩臀嬸輕聲說:“別指望了,秀秀嫂的男人其實早死了。”
“死了?”我腦袋炸了一下。
“有一件事,六家所有人都知道,就是秀秀不知道。她男人跟她結婚不到一個星期,回部隊的路上,遇到車禍。人腦袋都撞沒了,那個慘哦……”
我倒吸一口冷氣,緊張的看着甩臀嬸。又是一句“所有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的句式。
甩臀嬸繼續說:“這件事我們大家都瞞着秀秀嫂,你也別告訴她,平時過日子,她還以爲自己男人在部隊忙,連家都回不來,好在秀秀一直習慣一個人的生活。”
“那她……就是,有沒有和秀秀嫂關係好的男人?”
“別瞎扯,別說是寡婦門前是非多,六家這麼偏僻,年八輩子不來一個男的,秀秀家裡連個親戚都沒有。再說人家秀秀是文化人,六家第一美人,人家潔身自好着呢。”
我鬼使神差的問了句:“她男人在哪裡當兵?”
“南方,這事你應該去問大頭,大頭和秀秀男人是好哥們,男人死的時候,就是大頭去處理的後事,當然都是揹着秀秀嫂做的。
”
“男人死了多少年了,你還記得嗎?”
甩臀嬸去外屋盛飯,“多少年?也就一個多月前的事。”
“啊?照您這麼說,秀秀嫂嫁到六家也沒多久啊,你們怎麼這麼熟?”
“你哪瞭解情況,秀秀是女方,他男人是外地人入贅在這裡結婚,否則也不會離開。”
我腦袋有些發麻,走到她身邊,壓低了聲音問:“嬸子,您再好好回想回想,秀秀的男人到底死在哪裡了,至少哪個省總聽說一些吧?”
“想知道?”
“嗯!”
“那你怎麼報答我呢,不瞞你說,我還真記得……”甩臀嬸終於忍不住了,解開了圍裙朝我走來。甩臀嬸和翠蓮相差五六歲,身材相貌也還保持的差不多。我不知道自己是感染上狂犬病了,還是精神太緊張,她叫喚的死去活來,如果有人站在大門口,一定能聽得到裡面的動靜。
直到佟姐來催米飯,沒有一點盡興感覺的我才叼着煙去擡米飯。甩臀嬸假裝幹活幽幽的說了一句,你嚇死人了那麼厲害,六家的女人都給你也不夠你禍害的。
要是正常狀態下聽到這句話,肯定會樂得屁顛屁顛的,可現在我卻有種恐懼感,是啊,這樣強悍的男人,還在人類的範疇嗎?這不是自傲,是人體的基本常識。
“好了,你快說秀秀的男人死在哪裡?”
“浙江。”
我腦袋轟的一聲。
殯儀館張立對我說,所有人都知道你不知道。
而甩臀嬸說所有人都知道秀秀不知道。
娜娜說,啞婆臨死前的一天很開心,因爲她當兵的兒子要回來了。
一個月前殯儀館靈異事件之初,有一輛浙江牌照金盃車送回來一具車禍碎屍。
娜娜說,這具屍體可能就是大頭的,由啞婆親自化妝。
張皇上說天機不可泄露。
阿九說她怕的不是我。
大頭說之所以知道我叫海子, 是因爲我們一見如故。
甩臀嬸說,大頭和秀秀的男人是戰友。
此刻,我一下子失去了力氣。
我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或這這種巧合猜到事情真相。
原來,我纔是那個殯儀館逃出去的死客。
把我原封不動的塞進這件事的旋渦中,就會巧妙的發現嚴絲合縫。
我相信你這個局外人,應該比我更早看透。
我彷彿已經看到了來龍去脈。
以前,我和大頭在一個部隊當兵,大頭說,嗨哥們兒,我的家鄉在北方的小山村,放假了跟我回去玩吧。
然後我來到了六家,遇見了一個叫秀秀的女人,不知道兩人發生了一些什麼關係,最終結婚了。
結完婚,我離開六家回部隊,在那座在我夢裡出現的大橋墩上,出了車禍,我屍首全非。
大頭正好從部隊辦完退伍手續,開上靈車,將我送回了南窪地火葬場。
還記得娜娜提到的那張簽收單嗎?娜娜說謊了,我的名字根本不是簽在家屬欄,而是死者姜海洋,所以娜娜才說我字跡潦草。
可是,我本應該是個死人,卻在那一晚,被命運的齒輪捲進了一個更深的漩渦之中。
(本章完)